一雙大眼睛在面前忽閃忽閃,長長的睫毛幾乎掃在自己臉上。宋子君剛醒,一時頭腦木然,猛然回過神來,被狠狠嚇了一跳,下意識地緊了緊被子向後一縮。那女子卻沒有後退,反而把手支在下巴上,偏過頭更細致地打量她,看得宋子君背後不由有些發毛。
她當然不是怕那女子對她有什麽非分之想。昨夜從湖裡上來的時候渾身濕透,衣服緊緊貼在身上,任誰都看出她的性別了。最後還是那女子硬是剝下他哥哥的兩重外衣(為什麽是兩件……),自己和她各披一件,三人這才到了他們兄妹倆落腳的地方。
宋子君心情剛逢大變,又被他們兄妹倆這麽一折騰,昨夜睡得分外香甜,竟不知那女子進來多久了。而且……進來後什麽都不乾,就只是如此盯著她。
宋子君素來注重禮節,縱使同是女子,還是不習慣這樣躺著和人說話,於是勉強一笑,道:“姑娘,可否容在下先換衣服?”
那女子聞言微怔,忽然破顏一笑,她本雪膚花貌,又喜穿紅色,襯得整個人更是嬌豔。宋子君方暗自讚歎,卻聽那女子道:“你可真是女人?”自然是問得她那刻板的說話方式。
尷尬地轉過頭去,宋子君有些鬱鬱——算了……反正從小到大,被當成女人才是怪事。
女子黑白分明的大眼珠一轉,又問道:“你的衣服都濕了,昨兒我已拿去叫小二給洗乾淨,現在肯定還沒乾,你要穿什麽?”
宋子君噎住,這才想起這個問題。她微微皺眉,想了想道:“在下落腳處在這附近的如歸客棧,房內應還有兩套換洗衣物,可否請姑娘……”
“不可以。”那女子截口打斷。
宋子君一愣,脫口而出:“為什麽?”
“因為我不高興。”女子乾脆地說。
宋子君張口結舌,居然無言以對。
那女子看著她,突然問:“你現在是不是覺得我很不講道理?”
宋子君苦笑一下,不能說是,也不好說不是,真是兩難分付。隻好折中著說:“姑娘自然有自己的理由。”
那女子卻一挑眉:“沒有理由。”
接著不等宋子君絞盡腦汁想著要說什麽,她徑自說道:“女人做事,有時候本就不需要理由。”頓了頓,又續道:“女人做事,有時候本就可以不講道理。”那語氣仿佛這本就是日月經天,江河行地,天經地義得很。
宋子君微微張口,想辯駁,卻不知如何開口。從小爹爹教她的都是要有勇氣有擔當,禮可讓於人,理絕無可讓於人。
不講道理?她想也未曾想過。
一聲輕哼從門外傳來,接著一個華服身影出現在房間內:“你自己不講理也就算了,何苦還要帶壞一個好姑娘?”
紅衣女子白了他一眼:“你若是願意,一樣可以不講道理。沒有人逼你。”
那男子冷笑一聲:“可惜我沒有你那麽厚的臉皮。”
女子笑嘻嘻道:“男人總是為了所謂臉皮面子,而逼迫自己去做某些無聊的事情,然後自命是講道理。其實這世上,又何曾存在過什麽道理?”
華服男子嗤之以鼻,宋子君卻心中一動。
這世上……又何曾存在過什麽道理?
正當她細細體味著這句話時,那哥哥卻已不動聲色地掃了她一眼,接著劍眉微斂,對他妹妹說:“一大清早的,人家還沒起床,你又跑來擾人清夢。”
女子眨眨眼:“你心疼?”
男子輕哼:“我是嫌丟人。”
宋子君卻面色一紅。她本不在意男女之別,原只是覺得失禮,想坐起來,卻是衣衫不整,繼續躺著,又實在如芒棘在背。被這女子一調侃,這才覺得好像此情此景實在不合適,而這兄妹倆卻居然仿佛渾不在意,神態自若地在她面前交談著。
那男子微微一歎:“我楚山高英明一世,怎麽就有你這麽個妹妹。”
那女子伶牙俐齒地接口道:“你楚山高若不是有我楚湘靈這個妹妹,又哪裡來的一世英名?”
宋子君這才知道原來這華服哥哥叫楚山高,紅衣妹妹是楚湘靈。她輕輕咳嗽一聲,提醒屋內二人她的存在。
“多謝二位,只是不知道可不可以……”
“不可以。”卻是兄妹二人同時打斷她。
“你若是想跟她講道理,不如還是再跳一次瘦西湖。”楚山高淡淡說。
楚湘靈衝哥哥一瞠,轉而對宋子君道:“你這樣躺著說客套話,實在可笑得很,所以無論你要說什麽,我都沒興致聽。”
宋子君面色微紅,下意識地把臉向被中躲了一半。楚山高看著一愣,忽然一言不發地轉身離去,楚湘靈卻噗嗤一笑,衝她道:“你紅起臉來,倒終於有幾分像女人了。”
宋子君一時哭笑不得。她一生循規蹈矩,以禮待人,所交之人多也方正端直,遇到過最荒唐的人物不過是沈笑,而這女子比起沈笑卻更勝三分,讓她簡直不知道要怎麽好。君子坦蕩蕩,但遇到這兄妹倆,怕是聖人也無法端坐高堂。
宋子君咳嗽一聲,還是坐了起來:“若姑娘真不願意跑遠,不知令兄的衣服是否方便一借?”
總不能讓她一整天裹著被子。
楚湘靈微微一歎:“這倒不是我不願意,而是那家夥對自己的行頭一向愛惜得很,昨兒要不是我堅持,怕連那兩件遮擋的都要不來。”
宋子君無聲苦笑。這兄妹倆當真是她克星。
“不過,”楚湘靈突然一笑:“他的雖不能借你,我的卻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