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啐道:“胡說八道!你看蘭相公這等清清淨淨的人物,見了本宮也沒你這丫頭這般花言巧語,是個走東家進西家的醃臢東西麽?”說著,自己沉思了一下,“本宮看他啊,倒象是哪個大戶人家的正經公子,大約是家道中落,無可奈何,才出來做了這伶人的,說起來也是可惜可歎的了!”
巧筠笑道:“他能得公主憐惜,就不可憐了!”
公主白了她一眼,不再說話,兩個眼睛癡癡看著台上,只是隨著蘭鵑的身形,恨不得自己演了那個卜角(老旦),好得她抱著訴些衷腸!
好容易戲完了,公主站起身來,巧筠知道,她一定是又要去後台了。想攔也是攔不住的,索性就跟著她,看她鬧出什麽名堂來。
公主卻邊走邊對她說:“一會兒進去,悄悄的罷!不要又鬧出許多響動來。我就在那裡看看蘭相公,不會有其他什麽事情的!”
巧筠笑道:“小婢有一句話,不知公主想不想聽?”
見巧筠這般神秘兮兮的,公主倒停下了腳步,問道:“你什麽時候也學會了說話藏頭藏尾賣關子啦?有話快說!”
巧筠道:“小婢就是想,公主也不過是喜歡蘭相公的戲,既這樣,何不等戲結束了,將蘭相公單獨叫了來,讓他再唱給公主聽?如今一趟趟地去後台,一則人見了也不好,若是再有些個小人到太后娘娘面前學個舌、搬個嘴的,娘娘自然是說幾句就罷了,可是萬一傳到靖義侯的耳朵裡去了,那就不好了!這二則嘛,後台那許多人,公主就是想說句話也不方便不是,更何況讓蘭相公單獨給你唱戲,更是不可能了,那公主去了又有什麽意思呢?”
雲泰公主喜道:“果然是個聰明丫頭,說得有理!那好,我不去後台了,接下去也沒有蘭相公的戲了,你就去給我悄悄地請了他來,我在後苑那邊等他!”
“啊?!”巧筠吃了一驚,原來想哄著公主不去後台,可沒想到公主居然要私會戲子,這可怎麽好啊?
可是公主根本不等她想明白,已經轉身走了,邊走還邊說:“你快些啊!不要叫我等急了,小心本宮的宮規伺候!”
巧筠打了機泠,忙朝後台飛奔而去,心裡卻是不住地埋怨,這個害人的蘭相公啊!誰讓你長如此俊俏的,既然已經長得好了,你自在外面逛,不要叫我們公主瞧見也就罷了,還非要逛到她眼前來,這回好了,你脫不了身,連累我也要等著挨板子了!
邊想邊跑,跑到後台,幸好蘭鵑還在,見她匆匆跑來,倒嚇了一跳:“姑娘跑得這樣急,可是有事?”
巧筠愁眉苦臉道:“可不是有事!公主想聽你唱戲,在後苑等你,你快些隨我一起去吧!晚了時,只怕板子就落到我身上了!”
後台眾人都有些吃驚,看著蘭鵑。蘭鵑思索了片刻,對巧筠說道:“好,我跟姑娘去!不過既然公主想聽戲,我就帶個琵琶去吧!”說著,摘了牆上的琵琶,就和巧筠一起走了。
後苑的菊花還沒有開敗,五色繽紛地迎著微拂的秋風,搖曳有姿。雲泰公主就在浮香亭等著,見蘭鵑抱著琵琶和巧筠過來了,忙站起身來,滿面含笑,竟迎了出來。
蘭鵑忙要跪下行禮,早被公主扶住了,笑道:“這裡什麽人也沒有,蘭相公做給誰看啊?我可不要看你跪我,我要看你瀟瀟灑灑的樣子,就象在台上的那樣!”
蘭鵑順勢站了起來,本來動不動就下跪,確實是對她這個現代人的考驗,因此順水推舟也就往往成了她慣用的伎倆了。
見她抱著琵琶,公主笑道:“蘭相公今天要唱什麽給我聽呢?我昨天看了《西廂記》,裡面有一段崔鶯鶯的唱詞極好,不知道蘭相公可會不會唱?”一邊說,一邊看著蘭鵑的反應。見她笑而不語,便繼續說道,“就是想張生,為張生的那段啊!”
蘭鵑手指輕撫琴弦,琵琶聲起,唱腔也起:“問蒼天女兒何不幸,百事從來不稱心!
母親啊!將人的義海恩山都做了遙水遠嶺,你女兒不癡也不蠢,卻任你翻雨覆雲。
想張生,為張生,守什麽閨中訓,想張生,為張生,惜什麽清白名!
解相思為救他風流命,慰癡心也了卻我這女兒情!“
公主大喜,拍手:“就是這一段,想不到蘭相公還能唱旦角!”
蘭鵑淡淡一笑:“回公主,我原來就是學旦角的!”說著,重新又撥動琴弦,說道,“公主要是還想聽,我再唱一段旦角戲吧!”說著話,也不多解釋什麽,便開口唱道:“菱花鏡啊!菱花鏡啊!菱花鏡啊!
面對菱花猛一驚,突見白發鬢角生。
玉容消瘦唇褪色,想不到,病榻一臥失青春。
菱花鏡啊,菱花鏡!我與你從小相依到如今,我與你深閨互憐結良友。我與你晨昏做伴成知音,我與你患難時光不相棄,我與你風雪旅途未離分,我與你同嘗人間酸苦酒,我與你共識俗子冷酷心,我與你一起悲傷共流淚,我與你同時煩惱共傷心。
菱花鏡啊!
你盡知我少兄無妹身孤單,你盡知我父亡家敗苦難深,你盡知我撫養夢雅非容易,你盡知我飽經憂患病染身,你盡知我寄居呂府愁加重,你盡知我思念夢雅病轉沉。
你不該照得芳兒失風韻,照得芳兒減精神,你不該照得芳兒紅顏褪,照得芳兒添皺紋,你不該啊,你不該忘恩負義,嘲弄貧女,不顧病友,拋棄故人,咒我年長,笑我憔悴,陷我受苦,誤我終生,害我漂泊,單身隻影,無依無靠,冷冷清清,淒淒慘慘,孤苦伶仃,樁樁禍福,件件不幸,全怪你!全怪你!全怪你!
變我容顏改我形!
倘若我果然人比黃花瘦, 我怎與夢雅配成親?
倘若我果然憔悴失顏色,難保夢雅不變心!
我哭一聲命運喊一聲天,似這等誤我害我豈公平!“
看著淚水從蘭鵑臉上落下,公主不禁抬手為她去拭,一邊柔聲問道:“難道蘭相公也會為女兒家的不幸而落淚嗎?”
蘭鵑無謂一笑:“是啊!因為我本來也是女兒身啊!”
公主的手停在半空,驚異的目光從蘭鵑的臉上又落到了身上。蘭鵑笑道:“扮成男兒裝,不過是為擋些狂蜂浪蝶罷了,公主應該能理解罷!”
公主眼中雖然依舊是不信,手卻摸上了蘭鵑的臉,細細地撫摸著,自己說道:“你真的是女兒家?嗯,容顏如此標致,肌膚又這般細膩,確實象是女兒家!可是你的樣子……女兒家又這麽能如此灑脫不羈、風流倜儻啊?蘭相公,你不是在逗我罷!”
蘭鵑笑了,靠近公主低低問道:“難不成公主還要我脫了衣服驗明正身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