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又算什麽呢?有人當她是女人嗎?這麽個容顏,當男人也是可惜得很啊!鄭氏扯開已有些乾癟的嘴唇,微笑了起來。如今這個人依然來了,她要幹什麽?是來實現她的承諾的,還是到了要她出面的時候,利用她去完成他們的任務呢?
不管她是什麽樣的目的,鄭氏都無所謂了。三十年的風雨,她知道了什麽叫做“生不如死”,她活著,只是因為還沒有看見過九五之尊的兒子,雖然這個兒子是如此地傷她的心!及位之初就殺死了自己的外祖父,接著便對外宣告不存在她這個母親!
可是,那終究是她的兒子啊!兒能忘了娘,娘又怎能忘了兒啊!娘也不甘心,與我兒相伴的日子,僅僅只有那懷胎的十個月啊!鄭氏看著蘭鵑的眼睛濕潤了,只要能見到兒子,要她幹什麽都行,她的命是不值錢的。
於是她的嘴角牽出一抹淺笑:“梅小姐再次前來,想來答應老身的事情,都辦妥了?”
蘭鵑的臉上不見絲毫表情,只是一雙慧眼掃過鄭氏,眼中的嘲諷讓鄭氏不寒而栗。接著,就聽見她冷冷地說道:“令郎不在京城,娘娘是打算南下去迎接他,還是繼續留在此地,朝不保夕地等著他啊?”
聽說與兒子相會依然是遙遙無期,鄭氏的眼中,換成了深深的失望,她嘲笑地看著蘭鵑:“原來梅小姐並不是神通廣大的!”
蘭鵑將手背到了身後,臉上似笑非笑:“娘娘說得沒錯,小女子確實不是神通廣大!怎麽娘娘希望我神通廣大嗎?那你怎麽不想想,小女子若是果然神通廣大,又何必在這裡和你廢話!只怕是和令郎,我也不想廢話!”
鄭氏打了個機泠,突然膽寒起來,瞪著蘭鵑半天,才鼓足了勇氣問道:“那他什麽時候回來?”
蘭鵑的嘴角微微挑起,譏諷的笑意掛在唇邊:“連太后和百官都不知道他什麽時候能回來,娘娘以為小女子又該從何而得知?”
“哼!”聽說見不到兒子,鄭氏心一橫,將生死置之了度外,“原來梅小姐前來,是為了來告訴老身,你要食言了?這樣說來,梅小姐不要怪老身也無法幫你了!”說著,雙手慢慢撚動腕上的佛珠,不再去看蘭鵑他們。
四周一片沉寂,聽得見檀香的氣味在空氣中飄遊的聲音,單調而清冷。房中的四個人,都沉浸在自己的驚慌、驚恐、驚疑和驚異之中,任憑時間在沉重的呼吸聲中流逝。
終於,蘭鵑冷漠而緩慢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娘娘也不願意換個地方等嗎?”
“不!”鄭氏沒有絲毫的猶豫,斷然拒絕道,“老身已經說過了,不見皇帝,我哪裡也不去!就算死在這裡,我也無悔!”
“那如果換個地方等,小女子能保證你見到令郎呢?你也不去?”蘭鵑淡然而平和地反問道。
“梅小姐讓老身如何信你?”鄭氏步步緊逼。
蘭鵑淡然一笑:“娘娘不相信我,就能見到令郎了嗎?”
鄭氏直直地看著那張魅惑眾生的臉,昏暗之中依然感覺得到豔光四射。尤其是那雙眼睛,如果不是籠著層層的寒霜,那該是怎樣的勾魂攝魄啊!
“好!老身信你!但願梅小姐不要讓老身失望!”最後時刻,鄭氏還是把賭注壓在了她的身上,她也不知道自己憑的是什麽,憑她勸自己逃命去嗎?還是憑她為自己安排的晚年生活。雖然,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但她卻能感到她的善意,或者,就是這份善意,讓她願意相信她了?
三十年來,她一直被人當成是賭注,當成是改變帝系的賭注。只有在她那裡,她感到了自己原來還是一個人!是一個母親,一個女人!這個根本可以做她女兒的女子,似乎她的心,也不比她更輕松!
是的,她是賭注,那麽她就是工具!鄭氏突然有一種想仰天大笑的**,也許,就是這樣的同病相憐,讓她願意相信她吧!
“好!”蘭鵑那凌厲的眼神仿佛已經看穿了鄭氏的內心,冷漠的臉上浮起了一絲笑意,“明天,會有人來接娘娘的!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娘娘大概能在正月裡見到令郎了!”
後面的一句話,讓鄭氏喜不自禁,所有的雜念都沒有了,“兒子”兩個字瞬間充斥了她的方寸之間,她的手一松,佛珠委然墜地,她情不自禁地站了起來:“梅小姐說得是真的?”
“娘娘以為呢?”蘭鵑收斂了笑容,冷漠依然,“你不是願意相信我了嗎?”說著,卻用一種異樣的目光,掃過了鄭氏和那落地的佛珠,微微搖了搖頭,轉身走了。
夏智軒和輕雲一直沒有說話,凝神聽著她和鄭氏的對話,一直到她走了,才一起跟了出來。蘭鵑卻沒有回頭,隻管往外走,一直到房門在身後闔上,夏智軒突然叫了一聲:“馨兒!慢走!”
走在前面的蘭鵑這才身形一顫,緩緩轉過身來。冷漠早已消盡,淒楚的神情是如此地讓人不忍目睹。秋水般清澈的雙眸中滿是淚水,咫尺之間,卻勝似天涯:“夫子何苦……”
輕雲隻覺肝腸寸斷,淚雨中雙膝跪在了門口。夏智軒卻急步上去,想要拉著蘭鵑。不料蘭鵑將身子一避,搖頭道:“夫子不要如此,陰陽有別,人鬼殊途!”
這句話讓夏智軒生生收住了腳步,他立在那裡,無法挪步,只是淒涼地喚道:“馨兒!你……你不是回來了嗎?你……你別走!”
蘭鵑,不,現在應該是梅素馨了,她帶著些憐愛,帶著些薄嗔,也帶了些傷感,輕輕地問道:“那夫子願意蘭姑娘就此與你別過了嗎?”
夏智軒怔在了那裡,痛苦而猶豫。
梅素馨淒楚的臉上慢慢浮現出一個豔絕塵寰的笑容,靜靜地看著夏智軒,話語中滿含歉意:“馨兒一生不負他人,然終是負了夫子!今見夫子覓得佳偶,馨兒九泉之下,也安心了!”
這句話讓夏智軒心痛難忍,不顧一切地上前抱住了梅素馨:“馨兒!可我怎能忍心看你九泉孤寂!馨兒,如何才能幫你留下?!你告訴我!告訴我!”他的手臂緊緊地環著那個纖細而柔和的嬌軀,不願放手。
枯枝突然顫動了幾下,輕風將前殿的香火味撒滿了院子,一片不知從何處被吹來的葉子晃晃悠悠地落在了枯枝上,停了一下,又飄落在了石板上。接著,便聽見淚落枯葉上的聲音,滴滴傷神,點點傷心,驚起了寒意遍地!
一聲輕微的呼喚驚醒了夏智軒,“智軒,你怎麽了?我們怎麽出來了?”
夏智軒低頭看時, 那明媚的雙眸中,早已洗盡了哀怨和淒涼,卻含著不盡的擔憂和柔情:“智軒,你沒事吧?你要不要緊?”
他心下一驚,稍稍放松了自己的擁抱,只是片刻的恍惚,他馬上給了蘭鵑一個溫和的笑容:“沒事,就是蘭兒剛才一出門,見了陽光暈了一下,倒把我嚇了一跳!”
“啊?”蘭鵑絲毫沒有懷疑他的說詞,自己放了心,笑道,“沒有關系的,就是那房間裡太暗了些,一時出來就不適應了。”
輕雲已經站起來,神色依舊有些傷感,低著頭,正默默地拭著淚水。那小丫頭已經跑了出來,打開了院門,一行三人便走了出去。
出了院落,那老尼合掌站在院門外,輕雲馬上恢復了常態,和悅地說道:“師太再辛苦一日,明日我們就來接娘娘了!”
老尼笑道:“不敢!小庵簡陋,施主可請自便。”夏智軒握著蘭鵑的手淡然而過,輕雲帶著一絲沒有任何含義的微笑,告別出來了。出了庵門,輕雲依然將夏智軒雙目蒙起,遠遠看去,馬車已等在了山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