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外,一道疏簾般的雨幕將夜色隔在了空曠的黑暗中,紛揚的雨絲在房中透出的燭光中飛舞著,涼涼地浸濕了燭光。蘭鵑將簫放在唇邊,又吹起了《秋窗風雨夕》:秋花慘淡秋草黃,耿耿秋燈秋夜長。已覺秋窗秋不盡,哪堪風雨助秋涼。
淚燭搖搖爇短檠,牽愁照恨動離情。誰家秋院無風入,何處秋窗無雨聲。
羅衾不奈秋風力,殘漏聲催秋雨急。不知風雨幾時休,已教淚灑紗窗濕。
綿長的簫聲和著雨聲,在寂寥的雨夜尤覺哀怨淒絕,如泣如訴。蘭鵑的淚水也隨著簫聲和雨絲一同飄落,悲苦而無助。
一件披風突然披在了肩上,蘭鵑停了簫聲,落寞一笑:“回雪,你不用擔心我的,我如今這個身子,好不好都沒有什麽要緊的了!橫豎是要死的,就不麻煩你了!”
話音剛落,卻聽見一聲長長的歎息,然後,夏智軒沉穩平靜的聲音,帶著絲絲的無奈,在瀟瀟的雨聲中響起:“不知道我究竟做錯了什麽,你竟如此不願相信我!”
蘭鵑吃了一驚,回頭去看,夏智軒站在他身後,正無可奈何地看著她。自己倒怔在了那裡,半晌,才呆呆地問道:“你怎麽來了?”
夏智軒微笑了笑:“娘娘把我叫了去,問我教你的是什麽曲子?說是你身子未好,不要教你這般悲傷的曲子,還是先教些輕快些的比較好。”
蘭鵑低了頭,夏智軒也沒有再說什麽,只是自己取出一枝簫來,慢慢吹奏。簫聲明媚而柔和,如撩開了雨幕的明月,悄悄將清輝灑落;又如漾波碧潭之上,掬起一捧清月,看著它在指間緩緩滑落。帶著許多的纏綿和遐思,徜徉在微風輕拂的蓮池邊,邀月起舞,與月同飲。
蘭鵑的心慢慢地平靜了下來,恐懼也仿佛漸漸地退去了。春色秋情、歡意愛戀,不管人生是多麽地短暫,也不能否認人世間的這一切還是美好的。她抬頭看著夏智軒,堅毅而肯定地說:“我相信你,相信你能讓我平安!”
簫聲停下了,夏智軒轉過身來,窗欞透出的燭光柔和地照在他含笑溫情的臉上,將這雨夜的清冷一洗而盡。他輕輕牽起蘭鵑的手,微笑道:“那你可以回去睡覺了麽?”
蘭鵑羞澀起來,複又垂了頭,一任他牽著自己,緩步走回了房中。
也許是夏智軒的承諾讓蘭鵑安心了不少,接下來她都非常用心地練字,空暇時也會彈彈琵琶吹吹簫。王妃也來聽過幾次,見女兒如此聰明,自豪之意溢於言表,但蘭鵑又分明看見她雙眸閃過的淚光。是啊!不幸生於帝皇之家,縱有千般柔情、萬種風流,也只能如落花一般,飄零在秋日的肅殺之中了。
又過了幾日,便是柔儀郡主的婚期了。因為蘭鵑有言在先,是不去的,因此王妃便囑咐夏智軒好好看著她,自己裝扮停當進宮去了。
肅王爺暫住的地方是驛館,房屋狹小,奴仆也不多,因此太后便提出讓柔儀郡主從皇宮裡出嫁。王妃對這個僅是名義上的女兒本來就無所謂的,因此恭敬地表示,一切都由太后安排。太后為示恩寵,還特意用自己的鸞駕來送新娘過門,這讓柔儀郡主倍感榮耀。
看著門外的鸞駕,柔儀郡主哪裡還哭得出來?拚命擠了幾滴眼淚做了個哭嫁的樣子,便滿心歡喜地登上了鸞駕,全然沒有發覺王妃怨毒的眼神。
旁邊就有宮女過來請王妃上轎,到李禦史府上去。王妃忙收起了滿腹的恨意,含笑答應著,朝殿外走去。這時,就聽見有人輕緩地笑道:“皇伯母是一個人麽?梅姐姐沒有來啊?既如此,何不與侄女一同過去呢?”
王妃回頭一看,卻是雲泰公主,倒有些尷尬。梅素馨被休,她馬上就嫁給了方浩,雖然知道她也是一切皆由太后做主的,可是心裡依然有一種說不清的感覺。因此聽了她的話,便淡淡一笑:“多謝公主厚愛,不敢打攪了公主。”
雲泰公主似乎並不介意她的冷淡,反而一步上來,牽了她的衣袖笑道:“皇伯母怎麽如此見外?侄女好不容易和皇伯母有見面的機會,理該多親近親近才是!”說著,竟轉頭吩咐宮女,“肅王妃和本宮同車前去禦史府,你們不必伺候著了,去招呼別人吧!”
說著,死活拉著王妃,和自己一同登上了公主鸞駕。
王妃皺了皺眉頭,不知道雲泰公主一定要和自己同車是什麽意思。因此等車簾一放下,便問道:“公主何意?定要與哀家同車?”
雲泰公主一笑:“人都說皇伯母睿智不凡,果然名不虛傳!其實侄女也沒有什麽別的事情,就是想問問我梅姐姐怎麽樣了?不管怎麽說,侄女和梅姐姐,論起來也是姐妹!”
王妃冷冷一笑:“小女可不敢高攀公主!也不敢有勞公主牽掛!”
雲泰公主雖然也知道肅王妃對她不會有什麽好感,但碰上這麽大一個釘子,倒也不曾想到。原想就此打住,但一想到和方涓的約定,咬了咬牙,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又說道:“既然皇伯母不肯說,那本宮隻好明日登門拜訪,去看看我梅姐姐了!”
原來自從蘭鵑被夏智軒接去之後,就杳無音信了。肅王爺對她的一切都嚴加封鎖,方浩根本無從打聽她的消息。這讓方浩焦頭爛額,想到她臨去時的傷心欲絕,怎不擔心?
百般無奈之際,想到柔儀郡主婚禮,她應該會去的。就算她不去,那麽肅王妃是一定要去的。只要能找到肅王妃,說不定也能知道一些她的情況。
可是如何接近肅王妃呢?王妃是皇親國戚,禦史府宴席另有安排。就是自己去了,也不一定能見到她。方涓恐怕也不行,除非是雲泰公主。於是萬般無奈之下,請方涓來求公主,務必打聽出蘭鵑的情況。
雲泰公主原來是不肯的,方浩休了梅素馨,又娶了自己,那麽在肅王妃眼裡,自己又是什麽人呢?況且聽說肅王妃對這個義女寵愛有加,自己避著她還來不及,哪裡有送上門去讓人家羞辱的?
於是便沒有答應,方涓失望萬分,看著方浩一直留在蘭鵑住過的地方,日夜悔恨,朝思暮想,自己心裡,也實在是不好受,因此苦苦哀求公主。這使得雲泰公主突然想到那位蘭相公正是方涓帶進侯府來演戲的,那麽她應該知道蘭相公的下落啊。於是提出讓方涓幫她找到蘭相公,她就幫她去問梅素馨的情況。
方涓開始愣了一下,這蘭相公不就是梅素馨嗎?剛要反問,猛然想起,雲泰公主是不知道的,那麽要不要告訴她呢?方涓猶豫了,思索再三,決定還是先不要說,等問清楚了梅素馨的情況後,再將實情告訴她也不遲,於是答應了下來。
那公主實在是看在蘭鵑的面上,才不顧王妃的冷淡,一直和氣地詢問著梅素馨的事情。不想王妃聽說她要登門去看梅素馨,自己心裡倒犯了嘀咕,我的馨兒心高氣傲,要是讓她見了雲泰公主, 又想起被休的事來,不知道會怎樣地羞忿呢!不要把我的馨兒再氣出個好歹來,叫我怎麽心疼得過來。
因此回絕道:“多謝公主好意!只是小女自歸家後,一直臥床不起,神智不清。大夫說了,怕是不好得很,叫人休要驚擾了她,若是受了驚擾,說不定就過去了!”說著這話,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蘭鵑被帶回時的情景,臉色慘白,雙目緊閉,眉頭緊縮,滿面都是淚痕。
這般模樣可把王妃嚇得不輕,也心疼到了極點,此時回想起來,依然忍不住落淚。雲泰公主見了王妃這般模樣,以為梅素馨果然不好得很,倒不敢再問了,隻得歉意地笑笑:“既如此,等梅姐姐好些了,本宮再去探望吧!”
王妃取了絹帕拭了淚,苦笑道:“還不知道能不能好了呢!再兩天就要走了,哀家還怕她受不住旅途勞頓,若是有個意外,可怎麽好!”
公主忙說道:“皇伯母不必擔心,梅姐姐福大命大,一定不會有事的!再說了,今天還是郡主妹妹的新婚呢!一會兒儀賓還要拜見皇伯母呢,皇伯母快別傷心了!”
王妃輕輕冷哼了一聲,收了淚,不再說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