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浩終於站了起來,對丫環說道:“去下房,把輕雲姑娘請了來,再去喜宴上看看,柔儀郡主和她的儀賓可走了?”
方浩現在是擔心李昌武偷偷帶走了蘭鵑,所以這樣囑咐。丫環們聽了,慌忙都轉身各行其事去了,公主怯生生地問道:“蘭姐姐能找到嗎?”說著,就哭了,“都是我不好,平白地相信欣媛姐姐的話,讓蘭姐姐生氣了!”
方浩有些心煩,卻又不能不安慰公主:“公主放心,只要蘭相公沒有走出侯府,便不會有事的。你看今晚這許多人,能出什麽事呢?”
話音未落,卻見一個家人匆匆進來,一見公主,忙又退到了門邊,垂手回道:“稟侯爺,在後園角門邊的小徑上,找到了一位相公,應該……應該就是蘭相公了!”說著,偷偷看了方浩一眼,眼中滿是怪異。
方浩卻渾然不覺,聽說找到了蘭鵑,馬上起身說道:“快帶我去!”見公主也起身要跟出來,忙攔住了她,悄悄衝她擺擺手。公主也知道自己不能去,滿含關心地看著方浩:“那你要小心些啊!”
方浩點點頭,隨家人出了上房,便問道:“你們是怎麽找到蘭相公的?如今又把她安置在哪裡?”
家人忙回道:“是送水的小丫環發現蘭相公暈倒在那裡的,如今就在下房暫時躺著!”
“暈倒?!”方浩大吃一驚,“那如今可醒了?”
家人道:“醒過來了一會,又昏睡過去了!”
方浩腳下生風,越走越快,那家人隻好小跑跟著他,一邊急道:“侯爺,慢慢走,你小心些啊!”
等方浩推開下房的門,一個小丫頭正用熱手巾細細地給蘭鵑擦臉,見方浩來了,便直起身來,讓過一邊,叫了一聲“侯爺”。
方浩也懶得去問她,自己一步跨到蘭鵑面前,見她神情疲憊,臉色慘白,見他來了,淒然一笑:“給侯爺添麻煩了!”
方浩哪裡還忍得住,輕輕扶起她,抱在懷裡,痛楚地說道:“你怎麽了?怎麽會跑到那裡去的?遇見了什麽事情了?我記得章大夫說過的,只要不讓你想到以往之事,你應該是沒事的啊!”
蘭鵑卻推開了他,虛弱地說道:“你不要這樣,我沒事的。你去把輕雲找來,我想回去了!”
方浩怔了一下,隨即卻堅決地搖搖頭:“不行!這個樣子,怎麽回去呢?還是留在這裡吧!我去找輕雲來陪你!”
蘭鵑沒有說話,剛才凝芳的話,又清晰地響了起來,一遍遍地在她耳邊重複著。原來梅素馨就是這樣逝去的,她的心裡,便也如經歷了一次痛斷肝腸、了無生趣、寧歸九泉的過程一般,其中的絕望和傷心,真是無可言說。
因此如今看著方浩,心裡又生怨恨,也不想去看他,只是自己垂首半躺著,默默無語。
那婢女已經被方浩使她去找輕雲去了,家人在門外伺候著,房中就只有方浩和蘭鵑兩人,微弱的燭光一如蘭鵑剛到這異時空的那晚,沒精打采地燃燒著。
蘭鵑冷冷地說道:“侯爺不覺得留下我,名不正言不順嗎?”
方浩感到了蘭鵑語氣中的冷淡,也愈加相信她一定是遇到了什麽事情,因此想了想,苦笑道:“名正言順又如何?我一樣無力保護心愛的人!”
蘭鵑忽生惱恨:“無力保護嗎?如果你能多一份寬容,梅素馨說不定就不會絕望至此了!”那錐心的感覺,是蘭鵑永不能忘的,氣憤和傷心讓她不顧一切地坐起了身來,滿眼含淚,“既然是愛妻,你怎麽能這樣說她呢?你怎麽能對她說這樣的話呢?就算她確實有錯,好合好散不行嗎?你明知她心高氣傲,你還要這樣羞辱於她!保護?就是你將她逼上死路的!”
是的,只要方浩能稍微冷靜一下,只要他當時不是那麽衝動,梅素馨也不會這樣絕望罷!恩愛兩年的妻子,他應該是知道她的性格的,她會做出這樣的事來嗎?就算墮胎一事是真的,那麽乳娘生氣,他就不能仔細想想其中的原因?為什麽不問問清楚啊?梅素馨不肯說,你去問回雪,去問王妃,去問夏智軒,難道就沒人可以問了嗎?
蘭鵑怒不可遏,就這樣直直地看著他,似乎想看出他心底的虛偽和無能來。
方浩的身子僵了一下,然後整個人都似籠上了冰雪:“你遇到了凝芳對嗎?她和你說了什麽?”
“說了梅素馨臨死前是怎麽受你譏諷的,怎麽受你侮辱的!”蘭鵑淚如雨下,泣不成聲。那一份羞辱,連她都不能承受,梅素馨怎麽能接受啊!
方浩若有所思地盯著她,卻沒有解釋什麽。一直到輕雲過來,叫了一聲“侯爺”,他才如夢初醒,淡淡地吩咐輕雲“你陪蘭相公去我房裡罷!晚上就住在那裡,我不會讓人來打擾你們的!”說著,就站了起來,“我還有些事要做,失陪了!”說完,轉身就走,竟是再也沒有看蘭鵑一眼。
蘭鵑和輕雲怔怔地看著他消失在視野裡,蘭鵑才說道:“留在這裡算什麽?我們還是回去罷!”
輕雲卻遲疑地說道:“還是留下罷!蘭相公這個樣子,回去先生豈不是要擔心嗎?”
蘭鵑歎了口氣,說道:“也是,我如今覺得心裡空空的,人也好象沒了意識,什麽都不知道了。這個樣子,智軒確實會擔心的。也罷,你和方姑娘去說一聲,給我找間客房歇下了吧!”
輕雲卻沒有動,片刻,似乎是自言自語地說道:“小婢想,還是依了侯爺,住他那裡罷!方姑娘今天哪有空啊,不該去煩她的!”說了這些,見蘭鵑顰眉不響,才鼓足勇氣說道,“小婢也想看看小姐原來住的地方!”
原來是這個原因,蘭鵑倒有些釋然,也不好回絕了,便點點頭:“也好,依你罷!”侯府的丫頭已經將蘭鵑的鶴氅取了來,輕雲給她披上,然後扶著她,由丫頭們打著燈籠在前面引路,慢慢朝上房走去。
上房內無處不在的素馨花讓輕雲幾乎淚如雨下,她輕輕將蘭鵑扶到床上躺下了,自己卻細細地看著房中的一切。房內燃的是百合香,牆上掛的是王維的《江山圖》,都是小姐喜歡的。小姐常說,古往今來的才子,這位王摩詰是最瀟灑的一個,所以喜歡他的畫作。
妝台上的妝奩依然按照小姐原來習慣的樣子放著, 旁邊是一盆盛開的水仙。小姐最喜香花,因此一年四季,妝台一直都是不斷香花的。每天清晨,侯爺……不,那時自己是管他叫姑爺的,他都會為她摘下香花,看著小姐將它們藏進發髻之中。晚上,自己為小姐卸妝的時候,便常常聞到那幽遠的香氣,淡淡地飄灑在了房中。而姑爺就坐在桌邊,或是床沿上,看著她們微微地笑。
然後小姐就會讓她先伺候姑爺更衣,自己卻不要她伺候,而是讓她出去了。可就是在門外,她也能聽見小姐的輕笑聲,並有衣衫的悉窣聲。她知道,小姐是快樂的,只是她那時想到的多是夏先生,所以對小姐這樣的開心,有些不以為然。
現在想來,這應該是小姐最幸福的時候了,這樣的幸福,卻都是靖義侯帶給她的,雖然後來他令小姐心碎,可是夏先生都查清楚了,那也不能全都怪他。先生說了,如果小姐不是王府千金,如果小姐不做王府密使,那麽她和靖義侯一定會是相親相愛的神仙伴侶的!
可是現在呢?現在小姐不知魂歸何處了,而看靖義侯的樣子,看他那天在宮裡和公主的情形,看他今天對蘭相公的樣子,他心裡的傷痛,又不知該如何排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