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薰立於高閣之上極目遠眺,今日是沈涯入京城的日子。隔著重重房舍屋簷,從這一處閣樓之上不可能看見大軍入城的盛況,但街市上繁華喧鬧的聲音卻依然如近在耳畔。距離突厥退走不過月余,外面的街市已經一掃圍城時候的頹廢,很快恢復了活力與繁華。
在笍水河畔大獲全勝之後,沈涯所率大軍收攏兵馬追擊潰兵,又收拾戰場,終於在今日正式凱旋入京,同行的還有弩揚族特使等。這樣耀眼的功勳之下,萬民歡騰,連皇帝也下令大開宮門,特許大將軍可騎馬佩劍直入宮禁,以獎勵勞苦功高的愛將。
夏日純粹的陽光不帶一絲陰影,葉薰抬手擋在眼前,遮住炫目的光暈。感受著灼熱的溫度,她不易察覺地歎了一口氣。聽到沈涯死而複生的消息時候,她只能苦笑了。果然如此,老奸巨猾如他怎麽會這麽簡單就中了敵人的埋伏呢?更何況他既然已經知道了自己的真實身份,在那一次見面之後就應該明白他暗中北上的消息是絕對瞞不過蕭若宸的。
他這一次炸死,應該是為了算計突厥吧,他們姐弟還用不著他使出這麽大的手筆。可是回到京城之後呢?會給尚未恢復穩定的朝政帶來什麽變化?
日頭漸斜,現在朝堂之上應該正在進行對有功之臣的封賞吧。不知道小宸會怎麽樣,這一次他立下的功勞也不小,還有沈歸曦,聽說他依然留在城外收拾善後。
沈涯回來。那些葉原本慶幸可以不用面對的煩惱如同地洞裡的土撥鼠,一隻隻紛紛重新冒出頭來,讓她懊惱不已。新一輪新地鬥爭指日可待,而沈涯如今的聲望如日中天,他們姐弟的路只怕要越來越難行了。葉揉著額頭。苦惱地想著,他怎麽偏偏活著回來了呢?
正在出神的時候。身後傳來一身呼喚,是湘繡上樓來問道,“小姐,午飯已經準備好了,可是要傳喚?”
“也好。”葉答應道。宮中有宴席,蕭若宸是必定不會回來了。她起了身正要下樓。忽然聽到遠處一陣喧嘩。
“怎麽了?”她停住腳步,沿著窗向外望去。視線盡頭。卻發現一群不速之客意外湧入,銳利的長槍和鋥亮地兵甲在陽光下耀地人眼睛發花。
這是什麽情形,葉薰愣住了,眼前的這幕場景,簡直和當初芳月閣裡撒兀甘前去搜索欽犯時候地場面一模一樣。
“這裡是禁軍統領府邸。你們怎麽敢……啊……”發現被人闖入,葉府當值的管家連忙上前攔截,卻被人毫不客氣地一把推開。驚呼一聲跌倒在地上。
“你們要幹什麽?光天化日之下,還有沒有王法了?!”管家仆役們怒喝著。
葉薰心下一沉,只怕正是因為有“王法”,才會這麽囂張。
“刑部奉旨拿人,府內一乾人等全部束手待命!膽敢反抗者格殺勿論!”當先的將領一聲斷喝立刻將所有的抗議聲壓了下去。
果然,葉薰苦笑了一下,光天化日之下,還敢這麽放肆行動的,也只有依仗王法的人了。
領頭地將領止住眾人的呼喊,一邊指揮手下四處散開,入各個房間搜查驅趕人員。
“小姐,這是……”站在葉薰身後地湘繡目瞪口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驚惶失措地問道。
沒等葉薰回答,下面已經傳來嚴厲的呼喝聲,“閃開,我們奉命拿人!”
“這是我們小姐的繡閣,你們不能進去,不能進去……啊!”門前的守衛仆役還在努力盡他們最後的職責,可惜卻只是招來一頓毆打。一個士兵刀鞘一揮,說話地那個仆役就被一擊打飛了出去,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
葉薰眉頭一皺,連忙走下閣樓,高聲道:“住手。”
眾人眼見葉薰出現,紛紛停住了動作。
葉薰視線掃過場中,略一沉吟,鎮靜地問道:“各位刑部的官爺忽然搜查我葉家府邸
旨意?緣出何故,罪名為何,總要說個分明。”
領頭的將領見葉薰氣度冷靜,也不敢小覷,當下略一拱手,冷然道:“此番我等前來,自是奉了明旨。禁軍統領葉宸涉嫌通敵叛國,皇上已經當朝下旨,命刑部抄家搜查。府內一乾人等,也全部押赴刑部大牢,準備侯審。”
通敵叛國!
葉薰心下咯噔一下子,情況比她想象地更壞,她連忙問道:“蕭……小宸……葉宸將軍呢?”
“他已經在朝堂上被拿下,押入大理寺候審了。”
葉薰聞言身形一晃,臉色蒼白。沈涯竟然發動的這麽快!入城的第一天,他就迫不及待了。
她咬了咬牙,冷靜下來繼續道,“沈將軍雖然勞苦功高,但也不能空口說白話,憑空汙蔑吧?指摘舍弟通敵叛國,口說無憑……”
“這個不勞小姐費心,大將軍既然敢說,自然是有足夠的證據,而且證據確鑿,無可辯駁。”來人冷冷地說道,
察覺到葉薰的臉色變化,他立刻發覺自己說的太多了,打住話題道,“我等都是奉令行事,請小姐不要為難我們了,入馬車入刑部走一趟吧。若還有什麽問題,到時候自有負責審問的官員解惑。”
“好。”葉點點頭,強行壓抑住內心思緒的混亂,此時她也沒有別的選擇了。剛向前走了一步,身後卻被人牢牢扯住。
“小姐……我也跟你一起……”是湘繡正死命的扯住她的衣服,滿臉驚恐地望著屋裡的人,又望著葉薰。
葉薰心下一軟,抬頭說道,“讓她跟我一起去吧。”
“這……”領頭的將領眉頭一皺。
“他們不是也要被收押入刑部大牢嗎?”葉薰問道,說著欠身一禮,“既然如此,就請軍爺行個方便吧。”
“也罷。”領頭的將領掃了顫抖無助的湘繡一眼,一個弱女子他們還不放在眼裡,催促道,“你們快點上馬車吧。”
葉薰拉著湘繡走到門前,那裡早已經有預備好的一輛馬車等待著了。看來對她這個欽犯家屬還真是重點照料啊。葉自嘲地笑了笑,提起裙角,登上了馬車。
馬車外表普通,而內部陳設精美絲毫不遜於日常所用的車輛,刑部的設想倒是挺周到。只是四面窗戶都被厚重的簾子封住,毫不透氣,在這個盛夏的天氣裡坐在車裡簡直是一種折磨。
葉薰想要掀開車簾稍微透透氣,卻立刻被車外的人厲聲阻止了,隻好無奈地坐回車裡。
一路上湘繡縮在角落戰戰兢兢,只怕這次的變故又讓她聯想到不好的回憶了。葉隻好溫聲安慰她,“你先不要擔心,靜觀其變就好。即便真是罪名,也未必會連累你。 ”
話是這麽說,其實她也沒有任何信心。
蕭若宸與陸謹暗中勾結的事情,被揭露出來絕對逃不了通敵叛國的罪名,不過他畢竟有救駕的大功在身,皇帝對他的信任非同凡響,而他對沈涯卻已經心存芥蒂。兩相對比下來,僅憑著沈涯的一面之詞,皇帝再昏聵也不可能這麽簡單就對蕭若宸下殺手。
可是萬一沈涯把他們姐弟的真實身份告訴皇帝呢,皇帝對蕭若宸的信任還會繼續嗎?
現在隻寄希望於蕭若宸與陸謹之間聯系足夠隱秘,沈涯就算知道,也不可能拿到真正的證據。
而且真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相比於蕭若宸的身世,沈涯他自己的血脈更加驚悚吧。自己還掌握著這個秘密呢,大不了……葉薰暗暗思量著,用力地咬著下唇,連下唇滲出血線都未曾察覺。
馬車走得很快,道路平穩,並未感覺顛簸。可一路越走越遠,困在車裡的葉薰逐漸感覺有些不對勁兒。
刑部有這麽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