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章
巷外的街市一片黑暗,十幾個騎兵佇立在巷子口望向裡面。
被護送的兩人靜立在中間,都披著厚厚的鬥篷,連面容也掩去大半。
看到突厥士兵入內探查,左邊的一個低低笑了一聲:“行事倒也謹慎,”他一邊說著,轉頭看向另一人,“這一趟少主長途跋涉也辛苦了……”
那個被喚作少主的男子鬥篷掩地更低,便是從下面仰望,也只能看到一抹秀麗的下巴線條。此時他似乎正在出神,左邊中年人的話入了耳,卻是充耳不聞,一動不動。
左邊那人心下疑惑,他掀高了鬥篷,是一個面容古舊的中年男子,眉宇間透著精乾強乾。他湊近了低聲呼喚道:“少主?少主?”
被喚作少主的人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低低答了一聲:“嗯……無事。”
“這一路少主辛苦……”中年人歎道,他們一路趕得甚急,幾乎數天沒有好好睡一覺了,也難怪自家主人分神。
“不礙事。”那個少主隨意地擺了擺手,阻住了中年人的話,然後轉向身邊的突厥士兵,用突厥語低聲說了幾句話。
那領頭的突厥士兵神色微有驚訝,他雖奉命接應護送這兩位入城,但對兩人的來歷也不甚清楚,一路之上,兩人神神秘秘,連臉都不願意露出來,更別提談話交流了。此時竟然開口吩咐,確實讓他有些意外。
但上面已經說了這兩位是貴客,自然不能怠慢,突厥領隊隨即向著巷子裡的幾個士兵道:“不用繼續搜索了。抓緊時間趕路。貴客急著入府休息。”
幾個突厥士兵正欲重新查看。聽見前方傳來的呼喊。他們縱然心中還有疑惑,但上司有令,不得不從,立刻掉頭走了。
那聲呼喚是突厥話語,趴在上面的葉薰也聽不明白,但看到下方士兵地行動,料想是他們地長官等得不耐煩,催促他們起行上路吧。
真是萬幸……
葉薰這才感覺自己的心臟恢復了活力,重新跳動起起來。
身後沈歸曦也松了一口氣。只是心中也禁不住生疑,那十幾個突厥兵竟然都能夠聽得到這細微的一聲驚呼。可見都是不錯的好手,必是突厥軍中的精銳了,他們這趟護送的人是誰?
松懈下來,葉薰感覺自己後頸一陣發冷,是剛才落進裡面的冰雪還沒有取出。她伸手撓了撓後領子。
沈歸曦輕笑一聲,道:“先別動。我來就好。”說著指間輕挑,幫她把細碎的冰粒掃去。順口笑道:“就是因為這點子雪,竟然險些斷送了我們兩個的性命。”
聽了這話,葉薰心裡一沉,自己剛剛在巷子裡驚呼出聲,真是因為被這些冰雪意外淋到嗎?還是……
她回想起那一瞬間映入眼簾的那個背影。被圍守在中間披著鬥篷地人影。雖然那鬥篷厚重地幾乎掩去了全部身形,但是那背影卻讓她從內心深處感覺到一絲莫名的熟悉。
“怎麽了?”察覺到她神情有異,沈歸曦問道。
“沒什麽。”葉抬頭笑了笑。不過是驚鴻一瞥。幾乎什麽都沒有看清楚,也許只是自己的錯覺而已,這樣想著,葉薰拋開了這些不著邊際的疑惑。
“對了,這裡是哪裡?”葉薰猛地想起這個問題,連忙看向四面。
兩人剛被逃過一劫的興奮佔據心神,差點兒忘了此時他們的舉動完全是私闖民宅。
而且剛才迫不得已之下,沿著窗戶就直接翻了進來,對巷子末尾究竟是什麽人家根本一無所知。
放眼望去,這間屋子不大,但布置也算精巧,正中是一扇楠木框架地蘇竹折疊屏風,左側是一面梳妝台,散放著幾支釵環玉飾。再往後,垂下的鵝黃色幔帳掩映之下,是一張繡榻,幔帳上垂下地幾根流蘇隨風輕動。
看來這應該是一間女子的閨房了。
幸好剛才沒有人!轉而想到這個,葉薰忍不住要擦冷汗了,兩人慌不擇路之下翻進了房子,萬一要是房裡有人,驚恐之下喊叫出聲,那兩人……
今次純屬走運!
葉薰暗暗想著。一邊走到屋子
的窗戶上,向外瞧了一眼。
外面是合圍的走廊。沿著走廊看去,可見不少屋子,規模建築式樣大概相同,偶爾兩三間裡透漏出燭光。高挑的正堂大梁上懸著花燈,雖然沒有點亮,但那花燈式樣精巧華美,讓葉薰看著有點奇怪,這建築規模,怎麽看也不是普通地民居。更像是客棧,或者……
沈歸曦依然伏在那邊地窗戶上查看街市的動靜,過了片刻,轉頭低聲道:“那些突厥兵已經走遠了。我們離開吧。”
“也好。”不能在人家的房裡久留。盡快照著原路翻下去,然後去計劃中地宋大人家借宿才對。
葉薰轉身向沈歸曦走去,剛邁開沒幾步,耳邊竟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
有人來了!
來不及翻窗下去,葉薰連忙躍到屏風後面,沈歸曦也及時隱入暗處。
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窈窕的身影緩緩走了進來。
她手中持著一盞燭台,橘黃色的小火苗在半截蠟燭上躍動不止。昏黃的光線彌散開合,映照在她秀麗的面容上。
那熟悉的容貌映進了葉薰的視線,葉薰大吃一驚,連隱藏形跡也忘得一乾二淨了,脫口驚呼道:“金菱?!”
走入門內的年輕女子正是金菱,與葉薰一起被賣進沈家的金菱。她怎麽會在這裡,這裡是什麽地方?
猛地聽到本該空無一人的房中發出動靜,她也嚇了一跳,險些連手裡的燭台都扔了,待她定神看清楚來人,神色同樣震驚,不敢置信地呼道:“葉薰?!”
*
夜色已深,烏雲濃聚,整個涼川城都透著一股子清冷淒涼。絕大多數民眾都隱藏在黑暗裡,恐懼著未知的命運。本是日常各家燈火閃耀的時間,如今卻隻余下幾點細碎的燈光,浮在著茫茫深沉的夜色間。
城內如果說有什麽地方燈火最閃亮的話,就是原本的沈家府邸,也就是現在的四皇子殿下的行轅了。
因為那一場不合時宜的大雪,整個沈家府邸只是後花園的相關院落被焚燒殆盡,前院主要的樓閣屋舍一應完好。破城之後理所當然地成了突厥軍的大本營。
此時沈家氣派的大門前守衛更加森嚴謹慎。雪地嚴寒,依然有數隊突厥巡邏兵交叉不停的巡視府邸四周,沒有遺漏任何死角。
一行十幾個騎兵風塵仆仆地趕到了目的地,馬上有巡邏的士兵湊上前去想要盤問。當先的突厥士兵提高了燈籠,將手裡的通關文碟與腰牌一亮,士兵立刻知機地退下,打開了府門。
十幾個人擁著中間兩人徑直進了府邸。
主屋暖閣裡,爐火燒得通紅透旺,侍從林立,只是四面的陳設簡單了不少。沉吟不語。
直到一個親信侍從匆匆走近,在他耳邊低語數聲。他才放下手裡的信箋, 抬起頭來。四面通透的燈光之下,深刻俊朗的面容一覽無遺,正是化名陸謹的突厥四皇子訶魯。
“請他進來。”陸謹語氣平淡地吩咐道,但神色間卻不自覺地閃現一絲苦惱。
不一會兒,侍從領著一個身披鬥篷的神秘人士走了進來。
陸謹起身相迎,分賓主落座,侍從奉上茶水。
來人信手抬起一盞茶,微微抿了一口。
陸謹眼見他的舉動,嘴角一挑,隨意地笑道:“屋內爐火正盛,葉將軍難道還怕冷不成?”
來人冷冷地回道:“乾的既然是見不得人的勾當,自然是小心一些的好。”
陸謹輕笑一聲,隨即抬手微一示意,四面侍立著的隨從紛紛躬身告退。屋內轉眼之間就只剩下在座的兩人了。
來人這才從容脫下鬥篷,鬥篷下的面容秀麗俊美,溫潤如玉,眉宇間卻帶著逼人的凌厲,正是行蹤成謎的蕭若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