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薰強忍著不適,轉頭又看了地上的屍首一眼,“可是你從頭到尾都沒有抬頭向樹上看一眼,怎麽知道他藏在哪裡……”話還沒有說完,腦中回憶起剛剛蕭若宸的舉動,她頓時醒悟過來。
“你是借著彎腰在河面上洗臉的時候……”,他應該是在洗臉時候借著水面的倒影確定了黑衣人的隱藏位置,同時摸出了藏在身上的匕首。然後假裝成拿蓑衣的樣子,走回樹下,趁著揚起蓑衣的時候出手。
一開始就沒有提防眼前這個孩子,而且又被揚起的蓑衣掩蓋住劍勢,所以等到樹上的黑衣人發現劍光的時候,利刃已經遞到身前,躲避不及了。
竟然就喪命在一個只有十二歲的小孩子手上,這位老兄確實死地很冤。
葉薰忍不住略帶同情地掃了地上的屍首一眼,轉頭看著蕭若宸問道:“只是……你一開始是怎麽知道樹上藏著人的?”難不成他也是和自己一樣從水面上發現的?
“是姐姐你告訴我的。”蕭若宸神態已經完全放松下來,走上前用腳踢了踢地上的屍體,然後回頭說道。
“我告訴你的?”葉薰竭力不去看地上的屍體,偏過頭,疑惑地重複道。
“姐姐你的手一直在打哆嗦呢。”蕭若宸看著葉薰嘴角一揚,調皮地笑道。是葉薰不同尋常的神態引起了他的警惕,再聯想到葉薰洗臉時候那一刻的僵硬,讓他果斷地判斷出周圍必然有危險存在。而四周最可能有敵人藏身的地方就是兩人身後的大樹了。
“呃……”葉薰眉角挑了挑,剛剛她確實是被嚇得不輕,甚至現在想起來都覺得心臟抽緊,只是……就憑著自己舉止神態上細微的差別,就能夠判斷出周圍有敵人來?這小子的觀察能力簡直……他真的只有十二歲嗎?而且之後還能夠保持鎮靜,瞬間想出周密的計劃來,判斷敵情,誅殺敵人。
葉薰無限感慨地搖了搖頭,這個小鬼未免……
“喂,你要幹什麽?”剛轉過頭來,就看到蕭若宸正在彎腰擺弄腳下的屍首,葉薰驚叫道。
“把屍首處理掉啊。姐姐你看起來很害怕的樣子,都不敢看呢。”蕭若宸回頭衝著葉薰笑道。
葉薰心裡一動,連這個都注意到了,這小子還蠻體貼的呢。
“按理說應該由姐姐來做才好,你比我大多了,應該照顧我才對。”接下來的第二句話就泄露了小惡魔的本色。
“什麽叫做大多了,我比你大兩歲……不,一歲半而已。而且你是男孩子,應該乾力氣活的。”想想自己的實際年齡,葉薰有點心虛地說道。
“姐姐照顧弟弟是應該的。”蕭若宸說的理直氣壯。
“男人照顧女人才是應該的呢。”葉薰毫不退讓地反駁道,絲毫沒有想到在場的兩人距離男人和女人的差距還不是一般的大。
……
幾句平常的閑聊,讓葉薰繃得緊緊的心弦開始放松下來。
仿佛在經歷了一夜的山崩地裂,追殺逃亡之後,終於開始從緊張和恐懼的最巔峰慢慢下滑了。
對於屍體和鮮血還是有著本能的厭惡,葉薰偏過頭注視著天上的雲朵。卻又忽然想起什麽一樣,猛地轉過頭來,衝著已經將屍首拖到河邊的蕭若宸高聲喊道:“等一等……”
可惜已經晚了。
“砰”一聲,黑衣人的屍首被蕭若宸一腳踢飛了出去,在半空中優美的翻了個滾,“撲通”落到了河中心,冒起幾個猩紅色的水泡就消失不見了。
大功告成的蕭若宸拍了拍手,這才轉頭問道:“怎麽了?”
葉薰無言地看著河面蕩開的一圈圈漣漪,她剛剛想起來,兩人現在是身無分文啊!
去搜刮亡者的屍體固然不是什麽令人愉快的事情,可是身無分文的未來更加讓人欲哭無淚。
銀子啊,你就這麽隨水去了!葉薰淚眼汪汪地看著一眼望不到頭的大河,想起未來的貧困生活,心裡寒風陣陣。
“姐,你要那個屍體幹什麽?”蕭若宸順著葉薰的目光投向河面,繼續孜孜不倦地問道。
“我肚子餓了,想要吃東西了。”葉薰轉過頭,很誠懇很無奈地向不知世道辛苦的大少爺歎道。肚子餓,身上冷,衣食住行,起居坐臥,那樣不要銀子啊?唯一的現成財源就這麽被他瀟灑的一腳送走了。
“吃東西……”蕭若宸口裡喃喃地重複了兩遍,忽然回過頭去看著平靜如鏡的水面,像是想到了什麽毛骨悚然的東西似的,臉“刷”地綠了……
“在想什麽呢?”葉薰毫不客氣地敲了他的腦袋一下,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不會想什麽好事,“我說的是銀子,銀子!銀子!知不知道?你至少先搜一搜身再踢飛啊。”
不過……說起肚子餓,還真地很餓很餓了。葉薰抱住肚子,愁眉苦臉地想到。
兩人已經走了快一天一夜了,漫長的奔波之中,因為精神一直處於高度緊張狀態,連饑餓的感覺都不自覺地忽視了。現在精神上放松下來,立刻感覺全身無力,疲倦地連邁步的力氣都沒有了。
先下山再說吧。希望那位杜大人家不要太遠。
葉薰強打起精神,俯身拿起剛剛被蕭若宸扔在地上的蓑衣,卻意外地發現剛剛黑衣人躺過的地上有什麽東西在閃光。
“這是……”葉薰俯身撿起那件東西。
是一根簪子。而且……。
她越看越吃驚,來到古代這麽久,簪子見過不少,但是能夠讓她記住的實在是不多,而這一隻卻意外的眼熟。
整隻簪體是一隻光滑的碧玉柱,簪子頭上伸展開來的蝴蝶翅膀是淺綠的寶石雕琢拚接而成,由打磨地極細的螺旋狀銀線半固定在簪首,輕微搖動一下,就振動不已,如同一隻真正的碧綠色大蝴蝶展翅欲飛一般。最詭異的是蝴蝶的一個翅膀上還崩開了一個小缺口。
這不是自己上次戴過的那一隻嗎?記得她打包行李的時候一起收拾進去了,應該在爬山的時候跟著包袱一起掉落到山間了啊。怎麽會在這裡?
葉薰低頭看了看地上,這應該是從剛剛那個黑衣人身上掉下來的吧。
“姐,這是什麽?”蕭若宸湊過來看著葉薰手裡的東西,“咦,好像見過,是你戴過的吧?”
“嗯。”葉薰點了點頭,伸手擦去簪子縫隙裡面黑黑的泥土。看來是滾落在泥土裡之後,沒有被埋住,湊巧被那個黑衣人撿到了。
說不定就是這隻簪子引起了他的懷疑,要不然,他查看周圍的動靜也不至於查看到這麽遠的地方來。
這隻簪子和自己還真是奇妙的緣分啊。不管怎麽樣,他們有了一樣值錢的東西了。等下山找一家當鋪把它當了,這幾天的衣食就有保證了。葉薰高興地想著,將簪子收進懷裡。
凜冽的秋風吹得山腳下的大樹嘩嘩作響,懸在樹葉上的水珠子紛紛揚揚灑落,間或有耐不住風力的葉子零星飄落在空中,仿佛剛剛停歇的秋雨又開始下起來,。
樹下是一座簡陋的小茶館,四面土牆圍住不大的院子,木製軒窗勉強遮掩著前廳四壁,門檻前高挑的竹竿上懸著帆布,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半邊字體都已經被油汙地看不清楚了,隻依稀可以分辨出“田家茶館”幾個大字,
平時生意慘淡的茶寮,此時裡面坐滿了人。形形色色都是被這一場雨阻住的路人。
“看著天氣,只怕過一會兒還要有雨呢。”一個行商打扮的中年漢子推開門探出頭去,憂心忡忡地看著天色說道,“可真是趕上時候了,這路還怎麽走啊。”
“就算沒有雨,嘿嘿,也別想走了,你剛剛沒看見官道上快馬飛馳的那一大隊騎兵嗎?看那衣著盔甲,像是城裡頭禁衛軍的模樣呢。”隔著一張桌子的另一人說道。
“皇上的禦駕就在獵場裡頭,有兵馬出入有什麽稀奇的?”中年漢子回頭說道。
“可年年都秋獵,也沒有像今年似地,來了這麽多兵。”一個獵戶打扮的男子插嘴說道。
“還能有啥事,太平盛世的,還有人造反不成?”中年漢子嘀咕了一句,隨即又想到了什麽似地說道:“對了,難不成是北頭那些蠻子又打進來了?邊關告急……”
“呸,呸,呸,別說喪氣話了,那些蠻子今年年初剛被沈將軍打得落花流水,哪能這麽又打過來。”幾個人一起哄叫否定著。
“兵馬出入其實不稀奇,不過頭天晚上,那一陣地動山搖的電閃雷鳴只怕就要有些不尋常了。”賣茶水的老頭佝僂著腰提著茶壺一邊來來回回,一邊緩緩說道。
“有什麽不尋常的。不就是一場暴雨嗎?”中年漢子回頭說道。
白發蒼蒼的老頭緩緩搖了搖頭,沒有說話。他是長居山間的老人了,聽那聲音就覺得有些不對勁,尤其是半夜裡頭的一連串象山崩地震似地的悶響,簡直像是天公發怒了一般。
茶寮裡的人閑來無事,又開始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話題慢慢延伸到別的上面。
一陣秋風吹過,門口的中年漢子打了個噴嚏,罵了一聲,“這見鬼的天氣……”就要想關上門,
門關了一半卻被卡住了,一隻濕漉漉的手伸進來,撐住了門。
中年漢子抬頭一看,不知道什麽時候,門口出現了兩個身影。
“客官趕快進來吧,喝茶嗎?小店還有現成的點心。”眼尖的老頭看見客人上門,殷勤地招呼起來。
推開門,兩人閃進茶寮。
個子稍高的那個一把扯下那半件蓑衣,甩了甩頭髮,呼了一口氣:“可算有一個暖和點的地方……阿嚏,阿嚏……”一句話沒說完,連接打了好幾個噴嚏。
另一個人也默默地脫下蓑衣,明明是一個簡單的動作,卻帶著一種文雅有禮的意味。
看清楚了兩人的形貌,滿茶寮的人都禁不住有些直眼。
好俊秀的人物啊!
個子略高的那個是個女孩,生的清秀脫俗,黑曜石般的眼睛流轉之間流露出晶瑩剔透的眸光,只是粉嫩的臉孔猶自帶著幾分稚氣。
後面的那個看衣著像是男孩, 可容貌竟然生的比前面的女孩還精致幾分,讓人一看就要移不開眼去。只是臉上一副讓人琢磨不透的沉悶表情,感覺難以親近。
這一男一女的組合,第一眼看上去是驚豔,而第二眼看上去,就是說不出的奇怪了。
兩人身上的衣服幾乎都濕透了,而且滿是汙泥灰漬、破損刮傷,簡直不能看了,但明眼人依然能夠分辨出昂貴的布料和精致的花紋。看容貌,辨氣質,按衣著,都像是大家的小姐公子之類的人物,可大家小姐會莫名其妙地出現在山腳下的茶寮裡面嗎?還是這麽狼狽的模樣。
這裡最常見的都是行色匆匆的旅人和客商,偶爾有幾個遊山玩水的讀書人。無論是那種身份,都與眼前兩人的形象不符。尤其是,兩人的年齡也太小了吧。頂多不超過十三四歲,這麽小的孩子難道沒有大人跟隨,也不怕路上遇見歹人……
中年漢子忍不住探頭看了看門外,視線所及,只有山腳下空無一人的官道蜿蜒曲折。
正在眾人疑惑中,那個年齡稍長的女孩已經甜甜一笑,開了口:“老爺爺,有吃的沒有?還有熱水,我們姐弟想洗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