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無波輕笑。“真是知子莫若母,如果說你沒有人味是因為太過完美,那我就是人味的極致發揮者。”她晶瑩的眸子盯著遠方,輕輕地說:“可笑的是,你我竟然有一個相同點,那就是都很無情。”唐無波的語調裡,有一抹難以察覺的自嘲和失落。
江寒天沒有說話,黑眸靜靜、了然地望著唐無波,他全然地感受到唐無波心中最深處,那極罕現身的失落感,而且他知道它的名字叫“寂寞”,因為他也曾感覺到它的存在,只不過,他身上強勢的精明冷漠掩蓋了寂寞的聲音。而眼前這個聰穎溫和、理性幹練的姑娘,似乎也是一樣。
多麽不可思議,江寒天心想,比刻他了解唐無波的感受。就像了解自己一樣。
兩種極端的人,卻有著如此相像的本質,同樣堅持理性操控一切,也同樣嘗著太過理智而來的寂寞和失落。
望著她那略帶黯然的雙眸,極端內斂的江寒天,僅是默默地輕拍唐無波肩頭,但在這輕拍的小動作中,有許多關心撫慰。
唐無波心中感激江寒天的好意,對他回以淺笑。江寒天沉靜地望著她一會兒,突然轉身離去。
一陣拳腳掌風拚鬥之聲傳來,唐無波猛然一驚,發現那瘋狂的披發女子,早不知何時潛進寢室,和江寒天鬥成一團!
兩團白影鬥得難分難解,當世高手之一的白虎對上六十年前名震江湖的“血手魔女”!
這無疑是一場惡鬥!因嫉妒而瘋狂的血手魔女,傾全力攻擊眼前已去世六十年未婚夫的幻影。內傷未愈的青年一代高手白虎寒天,雖然武功根基深厚,招式巧妙純熟,卻因真氣運行而牽動內傷,面對血手魔女有六十年功力的凌厲掌風,漸感不支。
唐無波見江寒天臉色越來越蒼白,額頭上滿是汗滴,知他情況不妙,心急之下,突然大叫:“女人!你看我是誰?”
激鬥中的披發女子,不禁呆了一呆,停下了攻擊,慢慢地轉頭面對著唐無波,眼裡一片迷惘。好不容易得以喘息的江寒天,連忙調整混亂的氣息。
披發女子瞪著唐無波,死氣沉沉地說:“你是誰,為何喝阻?”
此女果然是遺書中的姊姊,唐無波的判斷很少出錯,問題是,如何讓她停止攻擊和早已作古多年的方雪陽同樣俊美的江寒天呢?
唐無波清清喉嚨,強自鎮定驚慌的心跳,盯著血手魔女,一字一字地說:“方、雪、陽、早、就、死、了。”
女子喃喃地跟著重複:“雪陽死了,雪陽死了。”突然悲憤地對著唐無波大叫:“你胡說!我的雪郎不會死的,他是武林盟主,天下第一高手,有誰能殺死他?你胡說!”
唐無波說:“你若不信,就跟我來。”說完便轉身進入密室,女子也就神智模糊地跟進去。江寒天恐她有變,便要跟著進去保護她的安全。唐無波背著女子對他搖搖手,示意不可,於是江寒天白衣頎長的身子全神戒備地守在密室之外,雙目緊緊盯著,只要血手魔女一妄動,他便衝進去救人。
血手魔女夢遊似地跟著唐無波走進密室,走到水晶棺前,唐無波伸手一指。“你看,那不是方雪陽是誰?”
血手魔女蒼白的臉龐上那雙無神的眼,在見到水晶棺中的方雪陽後,霎時由茫然轉為狂喜、狂悲,嘶聲說道:“真是你,雪郎!”癡癡地趴在水晶棺上,蒼老的手指,隔著透明的棺蓋,輕柔而顫抖地愛撫著棺中郎君的臉頰,低聲道:“雪郎!我終於找到你了!過了六十年,我終於找到你了!”
唐無波看到前一秒還狂怒的女人,在見到心上人的影像後,柔順得像一隻小兔子一樣,再一次感歎愛情之於女人的強大力量。同時,心中也有無限的感慨,這名武林頭號公敵,居然就六神無主地在古墓中遊蕩了六十年,六十年中不斷地尋找一直就靜靜躺在一角的、為她親手埋葬的情人的屍體,怎能令她不感慨呢?
當她以同情的眼光注視著靜靜地貼在水晶棺上的血手魔女時,心下毫不浪費時間地在盤算逃脫之策。正當她輕輕地移動腳步走到密室門口,準備溜之大吉,同時“順手”將這女人關在密室裡時,血手魔女突然發狂似地槌打著水晶棺蓋,狂叫道:“為什麽你不跟我說話?雪陽!可知我等了你六十年,等你回心轉意,你為何還是不肯看我一眼,為什麽!”
失去神智的血手魔女哭喊著,用力地槌打,打到皮開肉綻,拳頭上滿是血跡,濺得原本晶瑩無暇的棺蓋血跡斑斑。
是情?是恨?悠悠晃晃一甲子,仍然得不到郎君的心。唉,情之困人一生,唐無波心底輕歎,算是再一次確定無情是對的選擇,她回頭望一眼哭喊的血手魔女,轉身輕步走出密室。門外俊美挺立的江寒天,在見到她安全步出密室後,一揚手便要將密室的暗門推上,誰知,一陣勁風再度推開了密室暗門,一道白影旋身衝出來,直挺挺地站在兩人面前,是血手魔女,這武功匪夷所思的前代魔女,在門關的那一剎那間,遊身而出,此時情緒已穩定,冷冷地望著唐無波和江寒天。“是誰殺了雪郎?快說!否則你們兩個小輩休想活著離開。”
唐無波正自沉吟,還在想該編個子虛烏有的人來敷衍她,卻聽得江寒天冷言。
“是你。”
唐無波心想要糟了,暗怪這個太過嚴正的男子,果然,血手魔女臉上罩了一層殺氣,手掌微舉,馬上就要開殺了。
突然一聲轟然巨響,在場的兩個武學高手警覺性極高,血手魔女馬上躲開從上墜下的千斤大石,江寒天則和身護著唐無波,閃進密室裡。碎石粉塵掉得三人滿頭滿臉都是,石造的古墓在這緊要關頭被人炸破了一個大洞!兩條人影從天而降,一青一白,正是藍衣和白劍慈。
“慈,擋住那女子!”藍衣喝道。
血手魔女看到站在眼前的白劍慈,她雙眼圓睜,臉上出現不可置信的表情,蹬蹬蹬地倒退了好幾步,這男子白衣儒服,大袖飄揚,長眉朗目,額上一點紫砂,記憶中熟悉的相貌、眉宇間熟悉的謙衝平和氣息,喚起了她塵封許久的回憶,她顫聲說道:“霜……霜陽子,你來這裡幹什麽?”語音中竟有一股掩不佳的害怕。霜陽子是方雪陽的師兄,看來善良溫和的霜陽子,只有她見識過這個溫雅的男人真正發怒時可怕的功力。
白劍慈同情她年邁神智不清, 溫和地說道:“這位前輩,你認錯人了。”
血手魔女越過白劍慈的雙肩,看見一名身穿青衣的年輕人正扶著“她的雪郎”走出密室,看樣子是要離開古墓,心急之下雙掌狂風驟雨似地擊向眼前的宿敵。卻見眼前的“霜陽子”右手微抬,一股渾厚的內力如無形的厚牆擋住了她的攻勢,無論血手魔女如何左突右撞,都脫不出。眼看著伊人漸行漸遠,而被炸開的古墓漸漸倒塌,頂上數十塊巨石搖搖欲墜,看來沒過多久,這座地下玄宮將被再次埋入地下。
藍衣見情勢危急,再不快離開,眾人都要被埋在這古墓中,揚聲說道:“慈!盡快脫身。”
在煙霧中的白劍慈應了一聲,向血手魔女虛晃一招,回頭便走。於是忙亂中白劍慈抓著唐無波,藍衣則扶著元功受損的江寒天,兩人奮力縱身一跳,出了古墓天窗。
被抓著的唐無波,在巨石轟然倒塌聲中回望,耳力敏銳的她,隱約聽到血手魔女肝腸寸斷的叫聲:“雪郎!雪郎!”不禁心下惻然,埋在石堆中,魔女顯然是活不成了,可悲的是,在臨死前,仍在郎君離她而去的噩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