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波池畔,細雪飄飛,我身穿暖衣輕裘坐在角亭裡,看著不遠處的睿兒正與二皇子等人嬉戲玩耍,心裡升起一絲暖意。
“娘!”沒多久,睿兒扔下眾人跑到我面前,白嫩的臉蛋因為運動而騰起一抹健康的紅潤,我接過梅兒遞來的絲帕為他拭去額上的汗水,笑道:“怎麽?玩累了?”
“娘,睿兒想聽娘撫琴!”他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著我,“他們都說娘撫的唱作的詞天下無雙,可是睿兒幾乎都沒有機會聽到,娘要補償睿兒!”
“嘻嘻!”最年幼的二公主玉翠不知何時追著睿兒入了亭子,蹭到他身邊笑嘻嘻的說:“大皇兄好可憐哦,都沒有聽過娘娘的琴曲,嘻嘻!”
我失笑,這小孩子剛才不是正玩得好好的嗎?怎麽突然想到要聽琴了?不過既然是睿兒的心願,我是總不會拒絕的。“蘭兒,去取琴來。”
“好啊!”
“還是大皇兄在最好!”
“就是!娘娘從來不會拒絕大皇兄的!”
“嘻嘻!”
幾個小孩子都跑了進來,我看著他們圍成一團笑的天真無邪不禁也跟著一笑。
當我坐到案前,梅兒燃上一爐香,我問:“睿兒想聽什麽?”
睿兒側著頭想了一會,“娘挑一首吧,睿兒都沒有怎麽聽過娘作的詞。”
我想了想,正準備動手,卻看到遠處的一行身影,心思急轉間,手落在琴上,奏出的卻是另一首歌:“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隔座送鉤春酒暖/分曹射覆蠟燈紅/嗟余聽鼓應官去/走馬蘭台類轉蓬……”
風中余音未歇,就聽到一把清傲的聲音道:“好!好一個‘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我早已知道來的是誰,含笑抬頭正欲起身行禮,沒想到一陣突如其來的劇痛令我眼前一黑,剛支起了一半的身體頹然軟倒,“唔……”
“娘!”睿兒驚懼的聲音響起,一隻強健穩定的手極快的扶住了我,疼痛令我眼前發黑根本無法分辯是誰,就聽耳邊低低的回響著仲孫煌鋣的聲音:“韻兒?”
“傳禦醫!快傳禦醫!”
片刻後,疼痛漸消,我緩緩睜開眼,就看見兩張一大一小卻極為相似的臉近在眼前,有些虛弱的扯動一下嘴角,心中暗自惱恨這痛來的太不是時候。我雖然不介意在仲孫煌鋣面前虛弱以博同情,卻絕不想讓睿兒擔心我。
“娘,您怎麽了?”睿兒小小的臉上布滿了不加掩飾的擔憂,他身邊的仲孫煌鋣面上雖然平靜,但眼底深處寓意複雜的隱憂卻依稀可見。
“沒事。”我裝著不在意,自從五年前第一次出現這種情況,後來又斷斷續續的發作過數次,但是由於發作的時間極短,除了瞬間的痛楚外平時完全與常人無異,而禦醫也無法診出問題到底出在哪裡,於是我也不是太在意。沒想到這次居然在睿兒面前發作了,真是不巧啊!
“皇上,禦醫到了。”高公公在邊上低聲提醒著,仲孫煌鋣眉頭一皺,“讓他過來。”
“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免了,先為淑妃診脈。”
“臣領旨。”
我有些無奈的看著仲孫煌鋣拉開睿兒,他自己卻不讓開,不禁說:“皇上,臣妾認為不用看了。”
“嗯?”他不解的看著我。
瞄了正為我把脈的禦醫一眼,我低聲道:“反正是看不出來的。”
“怎麽可能?”仲孫煌鋣的眉頭皺得更緊了,轉向禦醫問道:“如何?淑妃所患何病?”
“這……”禦醫小心翼翼的退到一邊跪下,“臣鬥膽,娘娘的身體一切正常,並無大礙。”
“胡說!”仲孫煌鋣不悅拂袖,“淑妃方才分明就暈倒了,你沒看到她的臉色到現在仍是很蒼白麽?”
“臣知罪!臣知罪!”禦醫被仲孫煌鋣一怒嚇得連連叩頭不已,卻是無法講出個所以然來。
“皇上,”我拉住他的衣袖,現在我可以說是靠在他身上的,“這個毛病也不是一次兩次了,臣妾想也不是什麽大問題。”
“不是第一次?”仲孫煌鋣臉色一沉,我眨了眨眼,不好,這種表情……他想幹嘛?沒等我想清楚,他就已經轉移了對象向我身邊的侍女們道:“淑妃這種情況多久了?”
我一皺眉,原本想向梅兒打眼色的,沒想到那丫頭和蘭兒都正低頭跪在地上根本沒辦法和我“眉目傳情”,就聽梅兒說:“回皇上,娘娘這病很是奇怪,自五年前開始,期間斷斷續續的,大約每年都會發作個一兩次,但每次禦醫們都診不出結症所在,而娘娘因為發作時間很短於是也不太在意。”
這丫頭!沒事說這麽清楚幹嘛?我垂頭皺眉,不敢看睿兒的臉色,而仲孫煌鋣,也是不看為妙。
“很好。”仲孫煌鋣的語氣很輕,卻給了我一種無形的壓迫,“沒想到朕的宮裡養著的都是一群廢物。”我一驚,抬頭看他,只見他嘴角溢出一絲陰沉的笑,“既是廢物,留下來也是多余的,來人,給朕把這群廢物拉下去砍了!”
我愣了一下才發現他口中的“這群廢物”竟包括了我身邊的侍女,眼看他們就要被禁衛拉走,我趕緊扯住他的衣服說:“皇上!皇上息怒!”開什麽玩笑,殺一個禦醫倒沒什麽,可若把我身邊的人都砍了,我還怎麽要人幫我辦事啊!
“韻兒莫急,朕會再為你安排更細心的人侍侯。這些人明知道你身子不適卻放之任之,若再留在你身邊朕實在不放心。”他笑笑,卻令我更加心寒。
“皇上,臣妾其實沒有病,這不能怪他們。”我勉強笑笑,說:“臣妾會有這個小毛病只是因為臣妾氣血有些不足而已,皇上何需為此大動乾戈?”
“氣血不足的小毛病?愛妃,這欺君之罪可不小呢!”仲孫煌鋣似笑非笑的看著我。
看著他深沉仿若不見底的眼睛,我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這人竟是想要借這個機會一舉鏟除我身邊的心腹羽翼!若我再堅持,他會不會連我也一起除掉呢?看來我這病發的還真不是時候啊!
“皇上, 臣妾不敢。只不過,宮中禦醫皆是名家國手,若連他們也診不出問題所在,那只能說是……沒有問題。”微微一笑,我毫不在意他陰沉的臉色,“臣妾想,就是把天下所有名醫都找來,恐怕也無法為臣妾這種小毛病下定論,既然如此,臣妾以為他們也不算是沒用的,不知皇上以為如何?”
他就那樣靜靜的看著我,我也笑著看他,片刻後,他終於笑了,大笑。“哈哈哈……好!韻兒果然非常人!就連一個‘小毛病’也如此有意思!哈哈哈……”他笑著站了起來,輕輕一揮手,一眾被禁衛捉住的人就回復了自由。他轉身走到出亭子,卻在剛踏出亭子時停下,負手而立的他並沒有轉過身來,只是淡淡的仿佛自語般道:“今生今世得以遇到韻兒這樣的女子,確是朕之幸,也是……不幸。”
我微微一顫,他最後幾個字說的聲音很低,但我還是聽到了。
看來,他也終於下了決心。
我與他,終是不可能的。
一陣冷風襲來,我才驚覺到透骨的涼意,原來在他強大的氣勢下我早已汗透重衫,輕輕的歎了一口氣,我緩緩閉上眼睛,也掩去所有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