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異的香撲滿全場。我側身平坐在大鼓上,左腿隱在長裙中,卻支起綁滿紅色細緞帶的整個誘人的右腿,暴露在眾人面前。雪白如玉的足著,指甲上的豆蔻刺眼的紅,綴著亮晶晶的小彩珠。右手握著吉他的琴頸,將吉他豎立在身側,我滿臉漠然地將頭輕靠在吉他上,淡淡地垂下眼瞼,剩下的事,不由我作主了。
舞台下紛擾一團,我丟出去的玫瑰被一個滿身橫肉的肌肉猛男搶到,人們仍在舞台下簇擁著,不肯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各種各樣的眼光向我射來,癡迷的、驚豔的、鄙夷的、羨慕的、妒忌的……,唯有一束與眾不同,那是憤怒,我感覺到舞台右側那灼人的目光,唇角浮起淡淡的笑容,卻依然垂睫不動,無動於衷。
月娘款款走上舞台,笑容滿面,她樂盈盈地看著廳裡紛亂的場面,嬌笑道:“喲……,看來各位老爺都這麽喜歡我們卡門姑娘的歌舞呀?一個個都舍不得落座兒?”
“月娘,我要卡門姑娘今晚陪我。”搶到我玫瑰的漢子搶先對月娘道。
“憑什麽?”舞台下頓時一片噓聲,立即有人出聲糗他,“譚大頭,你以為搶先說就能抱得美人歸?這裡是倚紅樓,什麽都是憑銀子說話的。”
月娘笑盈盈地道:“還是張少爺說得在理,咱們倚紅樓打開門做生意,隻認銀子不認人,今兒晚上哪位大爺出的價錢最高,哪位就可以一親卡門姑娘芳澤。”
那錦衣華袍的張少爺一看就是個不學好的紈絝子弟,他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樣,對月娘大聲道:“月娘,你也別賣乖,你倚紅樓的規矩咱們誰不知道,你就給咱們報個價兒吧!”一時台下叫聲四起,眾人躍躍欲試。
我還真是塊待宰的豬肉啊!我臉一直掛著笑容,微垂著睫,鎮定自若,仿佛台下的一切紛擾皆與我無關,這樣子,應有些青樓名妓的風范了吧?從剛才起,楚殤狂怒的目光就一直沒有從我身上收回過,若不出意外……,我在心底笑了。
月娘清了清嗓子,嬌笑道:“卡門姑娘今夜的陪客的起價是白銀一百兩。”話一出口,台下眾人紛紛吸氣,就聽到剛才那譚大頭大叫道:“一百兩白銀,月娘你可真會漫天要價啊。”
白銀一百兩?我歎了口氣,這倚紅樓果然是銷金窩啊。前世喜歡看些閑書,有次曾看到過我那時空的古代貨幣換算制度,對比現代看電視劇的情節,常常感到可笑,戲裡的古人們動輒使用幾十兩,甚至幾百、幾千、幾萬兩銀子。更有甚者,竟然常常能夠從口袋裡掏出面額成百上千兩的銀票。這裡其實有兩個誤區。一是以為古代一兩銀子等於今日的一元錢。二是以為古代的銀票就是今日的鈔票或者支票了。
其實,中國古代銀子缺乏,銀子的價值是很高的。製錢(即標準的方孔銅錢)一枚稱“文”,白銀和黃金按“兩”融錠,古代的錢自唐以上的各朝各代雖然單位都不同,但至少唐宋之後相差不大,所以是可以得到比較穩定可信的數據的。銅錢、白銀和黃金之間的兌換比例就像現在的外匯價格一樣,是常常變動的,不像一元錢等於一百分這樣明確。金銀的比價從1600年前後的1:8上漲到二十世紀中期和末期的1:10,到十八世紀末則翻了一番,達到1:20。以清代為例,道光初年,一兩白銀換錢一吊,也就是一千文;到了道光二十年鴉片戰爭的時候,一兩白銀就可以換到製錢一千六七百文了。鹹豐以來,銀價猛漲,一兩白銀竟可以換到製錢兩千二三百文之多。由此可知正常情況下,一兩黃金約可兌換八至十一兩白銀;一兩白銀大約可換到一千至一千五百文銅錢。古時通常說的一貫錢或一吊錢就是一千文。
再以唐代為例,九品官月俸五石(相當於70公斤)米,上白米每石九錢五分、中白米每石九錢三分、下白米每石八錢三分、白面每斤(相當於1.2市斤)九文,一石米貴賤都不會超過一兩銀子,由此得知,一個唐代的九品官的月薪相當於五兩銀子。
直至清代,一個六品官員年俸45兩白銀,每月不足四兩銀子,而清末,一斤豬肉隻要二十文錢,一畝良田隻要七至八兩銀子或者十二、三個銀元。幾兩銀子、幾十兩銀子是件大事情了,有百兩銀子就是今日的大款了,能夠買上十幾畝良田了。在明代,一個平民一年的生活隻要一兩半銀子就夠了,所以戚繼光的士兵軍餉一日隻有三分銀子,一月不足一兩。清代稍貴點,主要是鴉片戰爭前外貿順差大,銀子大量流入後,銀價下跌造成的。後來大量賠款後,銀與銅的比價又上升了。平常老百姓使用的是銅錢,清末時使用銅元,很少用銀子作為日常交易用。許多老百姓至死都未見過銀子。所以口語中表示沒有錢(貧窮)時用“鈿(銅錢)沒有”而不說“銀子沒有”。這就是為什麽人們常常以銀子為珍貴的原因之一吧,由此也可見《紅樓夢》裡唱的“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的貪官,斂財手段之高、收刮民脂民膏之狠,心腸之黑之毒,平民百姓的生活之淒慘。
至於銀票,也以清代為例,其實是山西票號發的匯兌憑證,有密押的,不是見票即兌的銀行券(鈔票)。用銀票是要付匯兌費用的。銀票做大宗買賣的商人用得著,它可避免攜帶大量現銀的風險,而且方便,並與自己攜帶大量現銀成本差不多。一般老百姓和官員是用不著的,所以也就不會有從口袋裡掏出面額成百上千兩的銀票來支付款項。即使你拿出來支付,一般商家和普通百姓也不肯接受,其流通程度比今日的個人支票還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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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娘聽了譚大頭的慘叫,抿嘴笑道:“一分銀子一分貨,譚大爺難道覺得我們卡門姑娘值不起這個價?”
“值,絕對值!”說話的卻是另一個青年男子,“月娘,一百兩銀子,卡門姑娘今晚由我包了。”
“等一等,李青!”出聲阻擋的卻是那錦衣華服的張大少,“我出一百二十兩。”
“一百四十兩!”那叫李青的青年男子瞥了他一眼,又報了個價。
“老子出一百五十兩!”譚大頭聽價錢越報越高,心裡一急,衝口而出。
“兩百兩。”一邊兒有個沙啞的聲音響起,我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一個腦滿腸肥,肚子大得跟懷了三個月的孕婦似的老頭,心裡一陣惡心。
眾人一陣抽氣,拍到這樣的價格,已無多少人敢再出價了。月娘笑道:“還是宋老爺有眼光,我們卡門姑娘可是百年難遇的美人呀。”
“美倒不見得頂美,不過,老爺我就是喜歡她那個調調兒。”宋老爺眯起色咪咪的眼睛,捏著下巴上幾根稀拉拉的胡子。
“兩百五十兩!”那錦袍張大少聽了他的話,橫了他一眼,鄙視道,“若卡門姑娘今晚被你拍去了,還不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眾人哄堂大笑。宋老爺滿臉的橫肉氣得直哆嗦,陰狠的目光冷冷地盯了張大少一眼,又報價了:“三百兩!”
笑聲漸弱了,大多數人都出不起這麽高的價錢,便都抱著看好戲的心理,看著圍到舞台下方的幾個男人爭來搶去。
“三百五十兩!”叫李青的青年男子似乎也沒準備將我讓給那宋老爺,而最初叫價的譚大頭,臉色卻一陣發白,狠狠地哼了一聲,轉身回了自己的座位,顯然是已準備放棄這場角逐。
“四百兩!”錦袍張大少瞥了李青和宋老爺一眼,又增加了五十兩。
“五百兩!”眾人一陣驚呼,宋老爺漲紅了臉,喘著粗氣瞪著換袍張大少。
李青看了宋老爺一眼,微微一笑,很有風度地轉身就回了座,張大少大概也沒那麽多錢來拍價了,氣恨地瞪了宋老爺了眼,諷刺道:“宋老爺,花那麽多銀子,你行不行啊?別把銀子砸水裡了!”
又是一陣哄堂大笑,宋老爺正要發怒,月娘見狀,趕緊圓場道:“喲,看張少爺說的,宋老爺既然出了銀子,咱們姑娘就會好好服侍宋老爺的。現在宋老爺的出價是五百兩,還有高過宋老爺的嗎?”
舞台下鴉雀無聲,我卻已感到楚殤的怒氣越來越盛,幾乎到了崩潰的邊緣。是時候了,我唇角泛出笑意,你再不出聲,那怒氣隻好帶回去憋死自己了。月娘見無人應答,微笑道:“既然沒人高過五百年,那卡門姑娘今晚就……”
“一千兩!”舞台左側突然又報出一個數字。
台下頓時一片驚呼聲,紛紛向報價的人看去,我詫異地挑了挑眉,那聲音,不是來自楚殤,竟是鳳歌!
“呀!是月公子……”台下有人認出了鳳歌,傳來驚訝的呼聲。
“早就聽說月公子被這位卡門姑娘迷住了,竟然肯紆尊降貴為她伴奏,現在看來是真的呢,竟然出這麽高的價錢……”
台下鬧哄哄的,出價五百兩的宋老爺早就灰溜溜地坐回座位上去了。我抬眼望著鳳歌,用眼神傳達我心中的調笑。――原來鳳歌也是個有錢人哪!
他眨了眨眼,不理自己製造的混亂。――好你個雪兒,竟連我也瞞了。
我笑,拋給一個媚眼。――人家不想那歌詞嚇壞你嘛。
“鳳歌?”月娘又驚又氣地打斷我和他的眉目傳情,皺著眉道:“你來添什麽亂?”
“怎麽能叫添亂呢?”鳳歌臉上浮起一個懶懶的笑容,“晚池,你打開門做生意,隻要我付得出錢,你管我添不添亂!”
月娘當眾被他搶白,也不好發作。看來鳳歌是早有準備了,卻見他從容地走上舞台,從身上摸出銀票,一把塞到月娘手上,笑道:“我可以帶人走了嗎?”
月娘一句話也說不出,月歌也不管她,隻微笑著上來牽我的手,柔聲道:“我們走!”
我情不自禁地將手放到他手裡,事情雖然有點偏離了我的預想,不過如果是鳳歌,今晚是絕對安全了,我想也不想地就站起來。
“黃金,一千兩!”一聲冰冷如霜的報價,頓住了我和鳳歌的身形,也奪走了所有的人的呼吸,片刻之間,才有人回過神來慘叫:“天啊,一千兩黃金!”
“是楚公子!”有人開始在台下八卦,“沒想到從來到倚紅樓隻找月娘的大財主楚公子,今天居然也為這位卡門姑娘一擲千金!”
四周鬧哄哄地,月娘的臉色發白,一時竟什麽話也說不出。我微笑著,抬眼看著楚殤已經從他的包廂中走出來,眼中有騰騰的怒火。黃金一千兩,超出我的預想太多太多,楚殤呵楚殤,我在你心裡,身價已經這麽高了麽?我轉過頭,望著鳳歌的眼,輕輕將手從他手心裡抽出,輕聲笑道:“看來,你今天帶不走我了呢。”
鳳歌沉靜的雙瞳帶著莫明的光,對上楚殤的眼,面無表情,半晌,一言不發地轉身走下舞台,離開大廳,拂袖而去。大廳裡的人為眼前這突然的變故驚住了,一時全場無聲。
我看著楚殤冰冷的臉,他泛著怒意黑眸,唇角泛出笑容,柔聲道:“楚公子如此高價競拍得勝,卡門無以為報,願為公子獻上一首歌,聊表謝意。”
喝彩聲此起彼伏,眾人以為又有豔舞可看,皆精神大振,楚殤的臉色卻在聽了我的話之後驀然變得更黑,不待他發作,我已坐上大鼓邊緣,懷抱著吉他,拔出一串音符,雪白的裸足懸在鼓邊輕晃,腳上的銀鈴發出細脆的聲響。
眾人沒想到我隻是安靜地坐著拔琴,沸騰的喧嘩漸漸安靜下來,我定定地望著楚殤,一眨不眨地凝視他的眼睛,望到他的內心深處。簡單的前奏過後,我清亮純靜的聲音悠然響起。唱《卡門》時我的聲音故意帶上了一絲沙啞,現在正是恢復我本色聲音的時候,乾淨、自然、不含一絲雜質,有如天籟,讓人聞之不敢呼吸。我在心中感歎,蔚藍雪的聲線還真是好啊,這樣美好的聲音,最適合我現在唱的這首歌。
“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
我輕輕的招手,作別西天的雲彩。
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陽中的新娘,
波光裡的豔影,在我心頭蕩漾。
軟泥上的青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搖,
在康河的柔波裡,我甘心做一條水草。
那樹蔭下的一潭,不是清泉,是天上的虹,
揉碎在浮藻間,沉澱著彩虹似的夢。
尋夢?撐一支長篙,向青草更青處漫溯,
滿載一船星輝,在星輝斑斕裡放歌,
但我不能放歌, 悄悄是別離的笙簫,
夏蟲也為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來,
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我的眼睛靜靜地與楚殤對視,他眼裡的怒火漸漸熄滅了,聽著我一句句清雅柔軟帶著些感傷的歌詞,他的眼神和表情都柔和了。我微笑,楚殤呵楚殤,如果我的豔舞可以激怒你,我的輕歌可以安撫你,如果我這麽輕易就能左右你的情緒,這場遊戲,你還有贏的機會麽?
最後一個琴音從我指尖滑出。歌已完,聲已絕,眾人仿佛仍沉浸在這從未聽過的絕美音樂裡,一時,竟無人出聲。楚殤向我伸出右手,唇角勾出柔和的線條。我微笑著抱著吉他跳下大鼓,舉步欲向他行去。
“黃金,一千一百兩。”安靜的大廳裡冷不防響起一個清朗宏亮的男聲,眾人訝異地向出聲處看去,只見舞台左廂首間包房一直關著的門此時打開了,一個身著青衣的男子站在門口,微笑著望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