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兒,我一定要戴這個麽?”我無奈地看著寧兒手裡的假發套,歎了口氣。
“少夫人,進宮面聖可不能失禮,這是一品夫人規定的裝束。”寧兒見我蹙起眉,笑了笑。馨兒把假發套套到我頭上,和著我的真發,向後聚攏,分成若乾股不等分,翻綰,盤出一個複雜的百花髻。
然後上妝,塗脂抹粉描眉畫眼點唇,寧兒將一朵梅花狀的小金鉑貼到我的眉心。我無可奈何地任她倆擺弄,頭上頂著這麽重的假發,我覺得連轉頭都困難。上完妝,寧兒打開梳妝台上的錦盒,我一見,又歎了一聲:“這些東西加上去,我的脖子不會被壓斷吧?”
寧兒抿嘴一笑:“少夫人真會說笑,這些東西只會讓您更美。”說著,拿起一朵薄如蟬翼的織錦芙蓉,別到百花髻後。馨兒則圍著頭頂的發髻,給我插了八支鎦金蝴蝶簪,正前是一個鎦金花插簪梳,梳上嵌著紅色的石榴石,十二個寶石扣飾圍著花插簪梳扣了一圈兒,最後在發髻兩側各垂了兩支蝴蝶釵頭的步搖,懸著長長的用金絲和翠玉片做成的折枝花吊飾,這繁雜的頭飾終於弄完了。
起身,僵直著脖子,讓寧兒和馨兒給我更衣,替我換上織雲錦繡的濡裙。我像個木娃娃一樣任她們給我在腋下束上高腰,扎上絲帶,最後在肩上披上以輕薄的紗羅裁成的印畫有芙蓉圖案的披帛,盤繞於兩臂之間。這面聖的裝扮,終於完成了,前後一共花去整整兩個時辰。
寧兒和馨兒看著我盛裝後的樣子,笑道:“少夫人,您好美啊。”
我揚了揚眉,我知道自己的長相,取過鏡子一望,也吃了一驚。鏡子裡那個花團錦簇的美人兒真的是我麽?原來真的是人要衣裝,佛要金裝,三分長相加七分打扮,也能偽裝成一個美女。
雲崢看到我,眼睛也亮了一下,笑著輕牽起我的手:“真美。”
得了他的誇讚,我笑眯了眼,心裡甜滋滋的,頓時覺得這兩個時辰的時間沒有白花。他今兒著了一件圓領窄袖紫袍,頭上戴了一頂紗羅襆頭,也是很正規的裝束了。我輕笑:“還是男子輕松些,我可受了兩個時辰的罪,才弄成這樣,你的衣服一換頭冠一戴,就算完了。”
雲崢笑了笑,牽著我上馬車。車子緩緩向皇宮行去,穿過朝聖廣廷,抵達宮門,車子徑直駛入皇宮,我訝道:“怎麽車子可以開入宮中麽?”
雲崢微微一笑:“雲家有先帝的特準,可以駕車入宮。”
馬車又行了一段時間,停下來,我和雲崢下車,外面侯了兩頂小轎。上轎又行了一段路,下了轎,見到一座大殿,威聳於玉階之上,我怔了怔,握緊了雲崢的手:“怎麽受封是到大殿上麽?”我以為只是隨便宣一下聖旨,頒一個金印什麽的就完了,沒想到這麽正式。
“這是祈蘭殿,是天子與機要大臣議政所在。朝聖殿才是每日早朝處理朝政的大殿,皇后受封是在朝聖殿,要接受文武百官的拜見。封四妃和誥命臣婦都是在祈蘭殿,無需朝臣觀禮。”雲崢笑著牽著我的手,一步步邁上石階,越接近那大殿,我心裡莫名地開始有一點緊張,手心泌出了汗,雲崢覺察到了,轉頭對我溫柔地笑了笑,用力握緊了我的手。
到了殿門,門口的公公扯長了嗓子尖吼:“永樂侯世子攜榮華夫人面聖!”
我想抽回手,到了這殿上,再與雲崢牽著手,不免失禮,但雲崢緊緊握著,不讓我掙脫。進了殿,我垂著睫,感到大殿上傳來幾道目光落到我身上,其中一道,來自大殿正中,高倨在玉階上方,我咬了咬下唇,跟著雲崢走到大殿正中,雲崢松開我的手,跪地行禮,我跟著他跪下來。
“臣永樂侯世子雲崢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臣妾雲氏葉海花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大殿上安靜無聲,沒人有說話,玉階之上的那人沒有出聲,我們也不能起身,仍跪在地上。半晌,只聽到大殿上傳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平身!”
我隨雲崢站起來,垂著睫,循禮不去四處張望。只聽到殿上那人懶洋洋地道:“雲愛卿,這便是你新婚的夫人麽?”
“回皇上,是。”雲崢語氣平靜。
殿上那人笑了笑:“抬起臉來,讓朕看看!”
我吸了口氣,緩緩抬起睫。大殿上有宮女、有太監,還有幾個身著官服的臣子,而我隻識得一個,驃騎大將軍寂驚雲。他看著我,微微頷首。我的唇光微微一勾,目光落到玉階高處端坐在龍椅之上的男人,明黃的龍袍、耀眼的皇冠,冠下那張高貴清華的臉。宇公子,不,或許應該稱他為君北羽,天曌國的國君。宇公子是那個曾打動我心的男人,也傷了我心的男人,不是眼前這個高倨殿上的皇帝。從步入祈蘭殿,就一直緊繃的弦,在看到他這一刻,竟奇異地松馳下來,心中再無一絲波瀾,我於是知道,我真的已經放下了。迎上他的眼睛,他的眼裡似閃過一道異光,他眯起眼,唇角一勾:“果然是天香國色,不愧朕賜你榮華夫人的封號。”
我在心裡歎了口氣,又跪下去:“皇上龍恩浩蕩,臣妾謝皇上封賜。”
“宣旨!”皇帝淡淡地道。太監捧著聖旨出來,咬文嚼字地念了一通,大意是說永樂侯世子雲崢之妻葉海花,德容出眾,皇恩浩蕩,賜封為一品榮華夫人,章印綬佩,皆如其夫雲雲。我直挺挺地跪著,聽太監念著那語意難懂的文言文,好不容易等他念完了:“榮華夫人接旨謝恩!”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隻得又磕頭謝恩,然後聽到皇帝說:“賜榮華夫人朝冠錦披金印。”
朝冠其實是花冠,鳳冠霞披是內命婦才有資格穿戴的,官員臣子的妻母受封,均為外命婦,朝冠上不能飾龍鳳裝飾,只能以百花為飾。朝冠錦披是外命婦參加朝賀祭祀等各種大典時的朝服公服,除此之外,還有規格與丈夫看齊的印綬。
再次謝恩,終於聽到皇帝說“平身”。我趕緊站起來,將手中的東西遞給一側的宮女捧著,然後又聽到太監尖著嗓著宣布:“榮華夫人自受封後三日內,至宗事府司儀監接受命婦內廷禮儀訓練半個月。”
我一怔,轉頭看向雲崢,有些惶恐。命婦內廷禮儀訓練,那不是內命婦和公主王妃才“享受”的待遇麽?幾時我一個小小的榮華夫人,也要接受這樣的訓練了?雖然只是半個月,不是《宮儀》規定的三個月,但卻有違《宮儀》,查無出處。雲崢顯然也是一怔:“皇上……”
“雲愛卿,榮華夫人出身民間,學些宮廷禮儀是必要的,免得日後失禮。”皇帝的語氣不容辯駁,隨即轉移話題,“此次上京,雲愛卿一路可還順利?”
他這麽說,倒真是不好辯駁了。雲崢看了我一眼,眼中有安撫,我將驚惶壓下來。雲崢看向皇帝:“回皇上,一路順利,臣帶了幾樣禮物,獻給皇上。”
“哦?”皇帝笑了笑,“你又帶了些什麽新鮮玩藝兒?”
太監將我們帶來的東西呈上殿來,雲崢打開第一個盒子,取出一面用桑蠶絲緊緊包裹著的鏡子,交給太監呈上去。太監眼裡閃過驚訝之色,皇帝看到那面鏡子,也是一怔,笑道:“這鏡子是用什麽材質製的,竟能將人照得這般纖毫畢現?”
那是一面玻璃鏡子,我請福爺爺製了一面平整的玻璃,背後鍍上銀,再刷上紅漆,經過無數次試驗才得成功的一面這個時空絕無僅有的鏡子。再把這塊鏡子嵌入黃金的底座,飾以寶石美玉,顯得異常珍貴。
“回皇上,這鏡子名喚玻璃鏡,是取自稀有的礦石,經烈火高溫粹練而得,這鏡子的好處是映出的影像清晰如見真人,但缺點是易碎,受到外力極易損壞。”雲崢簡單地解說了一下。皇帝看了他一眼,笑道:“這玩藝是你發明的?”
“不是。是臣妻想出來的。”雲崢笑了笑。
“哦?”皇帝轉眼看我,眸中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神采,“榮華夫人真是聰慧無雙啊。”
“皇上過獎了,這玻璃其實是滄都一位老人發明的,臣妾只是偶爾發現在後面鍍銀塗漆可以為鏡,便試著做了一面,實在不敢居功。”我沉著地道。
“榮華夫人為何要送這面鏡子給朕呢?”皇帝擱下鏡子,看似隨意地道。我心裡卻一緊,這個人還是這樣子,凡事都要想三想,轉幾轉。只是一面鏡子,這時空沒有的東西都是珍貴東西,當然要拿來討好皇帝了,我哪來那麽多想法?雲崢蹙眉看了我一眼,剛想開口,我趕緊出聲:“皇上,所謂‘以銅為鏡,可正衣冠;以古為鏡,可知興替;以人為鏡,可明得失’。雲家歷代忠良,君恩深厚,臣妾嫁入雲家,亦知要忠君愛國,惜臣妾一介女流,既無能為‘人鏡’,亦無才為‘古鏡’,只能幫皇上張羅張羅這正衣冠的鏡子,讓皇上笑話了。”
這番拍馬屁的話算是表態吧,我們是忠於你的,你想得太多了。殿上眾人聽了我這話,神色各異,皇帝輕輕笑起來:“以銅為鏡,可正衣冠;以古為鏡,可知興替;以人為鏡,可明得失。榮華夫人,真是妙論啊。”
我趕緊道:“皇上,臣妾夫婦還有兩樣禮物贈給皇上。”
“呈上來吧!”皇帝懶懶地道。我笑了笑:“皇上,這第二件禮物呈上來還不如放在殿上看得清呢。”我從第二個鏡盒裡取出一幅錦緞,讓宮女牽開,攤於大殿之上,展開達五米之寬。皇帝看到那巨幅錦緞上繡的圖案,神情一震,竟從龍椅上站了起來:“這是……”
“回皇上,這是我們天曌國的版圖。”雲崢微微一笑,“上至州府郡,下至縣鄉村,每一座山峰,每一條河流,都能在這幅地圖上找到出處。皇上心懷天下,這幅圖,便是皇上的錦繡河山。”
“好!”皇帝的神情有一絲激動,從玉階快步走下來,站在地圖前,眼神發亮。我心中暗笑,這招兒是從電視上學來的,想當年康熙大帝那麽厲害的人物,看到一張中華全圖也激動得老淚縱橫,既然你們都自詡為聖賢明君,送禮當然要投其所好了。
他在這幅天曌國地圖面前貯立良久,神情從激動到漸漸平靜,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半晌,他抬起頭,對一旁的太監道:“收起來吧。”言畢轉身重新坐上龍椅,對雲崢笑道:“雲愛卿送的好禮,倒令朕好奇,這第三樣禮物是什麽了。”
雲崢淡淡一笑,從懷中取出一份奏折,交給一旁的太監:“臣的第三樣禮物,是一本奏折。”
皇帝眼神一閃,從太監手裡接過那本奏折,看完了,神情難測地道:“你要朝廷收回雲家鐵礦的開采權?”此言一出,我注意到殿上幾個朝臣都面帶驚色。
“是。”雲崢點點頭。
“為何?”皇帝淡淡地道。
“皇上,相信皇上已經收到鐵山郡的礦難事故的奏折,臣無才,管理的礦山發生此等事故,辜負了皇上的重托,難辭其咎,請皇上將開采權收回,另擇賢才管理。”雲崢沉聲道。
“另擇賢才?”皇帝的唇角帶上一絲耐人尋味的笑容,靜靜了看了雲崢半晌,才懶洋洋地拿起案上的一本奏折,遞給一旁的太監:“朕這裡也有一本奏折,想給雲愛卿看看。”
雲崢打開奏折,看完,臉色微微一沉,跪到地上,我一驚,趕緊跟著跪地。皇帝的聲音聽不出喜怒:“雲愛卿,這個折子參你雲家管理不善,才發生如果嚴重的礦難,事發後不及時組織營救,以至多名礦工無辜死亡,引發暴亂,延誤礦課,你有何話說?”
殿內的氣氛頓時凝重得如數九寒天,溫度降至冰點,壓得人仿佛喘不過氣來。
——2007、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