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旅館的時候,徐冽已經完全清醒了過來。街道上都是來來往往的行人、自行車、汽車,空氣沉悶而令人煩躁,腳下並不是清爽的柏油馬路,而是那種帶著斑駁裂痕沾著黑色油汙的老舊地面,給人感覺一踩下去就會惹上一身的粘膩汙糟。
徐冽卻沒有什麽反應地走了幾步,隨手摸出電話撥了個號碼。很快,一輛與這條街極不相稱的高級轎車緩緩駛到他面前停了下來。
一個身穿黑色西裝的年輕男子走出車子,恭敬地道:“少爺,讓我先送您回去吧。”
徐冽按了按冰涼的太陽穴,搖頭道:“我自己開車回去,這裡的事替我處理一下,不要留下什麽後患,明白嗎?”
年輕男子一臉平靜地點頭:“少爺放心。”頓了頓,他又道,“那個孟盈盈,少爺的意思是要她生還是……?”
徐冽冷笑了一下,邊走進車裡邊漫不經心地道:“擱著,回頭我自己處理。”
年輕男子被他的表情嚇了一跳,忙垂下頭,應了聲是,匆匆走進那間簡陋低等的旅館。
徐冽很安靜地開著車,車的速度飛快,而且越來越快。從擁擠吵雜的街道,到沉寂單調的高速公路,兩邊的景物瘋狂倒退。幾個路口的自動拍攝相機劈劈啪啪積極地閃過白光,徐冽卻像完全沒有知覺一樣,只是沒命地踩著油門。
車子裡很安靜,一切像是靜止了,連刮在車門上的強風也那麽不真實。徐冽緊抿著唇,一言不發,甚至連呼吸頻率也不變地握著方向盤,加速!加速!再加速!
他有多希望此時此刻伽藍仍在身邊,抓著他的手搗蛋,撒嬌;他有多希望這飛馳的車能一路開到伽藍身邊,讓他可以緊緊擁抱住那瘦弱的身體;他有多希望車子能駛入時光隧道載著他回到從前,回到他從沒傷害過伽藍的從前。
無論他如何將車速調到極限,老天似乎仍沒有一點收走他生命的意思。徐冽平安地回到了徐宅,從車窗中看見那冰冷空曠的大房子,一種由來已久,卻總是潛藏在心底的寂寞,緩緩湧了上來,冒著白色的水泡,然後一個個破裂。
如果他是那種狠決地把自尊和驕傲看得重於一切的人,那麽就該把林伽藍這個人徹底從生命中抹煞,哪怕是自己做錯了,悔不當初了,也絕不承認,絕不妥協。
如果他能將所有的錯歸咎到那些破壞他們婚姻的罪魁禍首身上,那麽他就能找到喘息逃避的空間,放下心頭負擔,先利用一切將報復狠狠付諸於實踐。
如果他有足夠的善良,足夠的寬容和心胸,只要伽藍幸福就別無所求,那麽他就該悄無聲息地探聽伽藍的近況,只要知道她現在活得幸福,活得安寧,就心滿意足了。哪怕一輩子只能默默地在暗處看著她,補償著她,也無怨無悔。
可是,不是的!這些都不是他!他不是狠到能將感情從自己體內抽離的人,不是懦弱到明知一切仍只會逃避的人,更不是……無私到可以放開摯愛的人。所以,此時此刻他什麽都不想做,他隻想快快找到伽藍,快快把她擁入懷中,然後,永遠永遠再不放開。
曾經的那些錯,那些悔恨,那些傷害,他可以將它們統統融入自己的骨血中,用一輩子的時間來慢慢體會,慢慢償還給她。
徐冽一遍遍這樣想著,痛苦、絕望卻又充滿一戳即破的乞求。可是在他用青白僵硬的手指打開車門,慢慢從車上走下來的時候臉上所有的脆弱、痛苦和悔疚卻消失的無影無蹤,隻余一種泰山崩於前而不變的堅定,那種絕決使他原本就俊挺的臉上蒙上了一層隱隱綽綽的滄桑,是那種融合了孤絕心痛的滄桑,使他整個人看上去有種驚心動魄的俊美。
他用手機熟練地撥了個號碼,是唯一不用尋找聯系人,每次憑借記憶撥出去的號碼。然後他用低沉的嗓音說:“冰燁,幫我一個忙。給我兩個月時間,我去找伽藍。”
他頓了頓,低沉的嗓音有種幽涼冰冷的銳意:“這兩個月,不要讓邵俊一和他相關的人離開上懷市一步。”
手機聽筒中傳來冰燁清冷的聲音:“你的意思是,讓凌雲不惜和皇庭杠上?”
徐冽笑了,那是冰燁很久沒有聽過的,張揚跋扈的笑聲:“不可以嗎?”
冰燁的聲音依舊冰冷,卻多了幾分笑意:“可以。”說完,毫無留戀地掛上了電話。
七天了,徐冽忙得昏頭轉向,一個公司的總裁要離開兩個月絕對不是鬧著玩的事。手頭要暫時交接的資料很多,要下達的命令非常多,要做出的指示多得慘絕人寰。不過,他不能隨隨便便離去,否則徐天會垮掉。
他把自己當超人使用,每天在那張曾躺過伽藍的床上睡不到三小時,然後就無比清醒地起來,繼續工作。在那樣的忙碌中,他總有種錯覺。像他這樣的人,不懂溫柔,不懂浪漫,不懂怎麽哄女孩子開心,還總是自以為是的傷害她,伽藍還會回頭選擇他嗎?
可是,如果他能賺很多錢呢?如果他能給她所有別人不能給的呢?優渥的生活,昂貴的禮物,遙不可及的夢想,只要她想要的,他都能給呢?那麽是不是,是不是,伽藍就會覺得其實他還是可以依靠的,他其實並沒有想象中那麽一無是處?(——原諒他吧,這小樣已經瘋了,思維混亂,語無倫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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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來他的神色越來越憔悴,脾氣也越來越暴躁,動不動就會朝人大吼,公司裡的人看到他幾乎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工作還沒交接好,伽藍的消息也沒有,只知道出境記錄裡先去了馬來西亞,之後卻什麽也查不到了。連凌雲的情報系統也只能顯示,她哥哥林伽齊可能在瑞士附近出現過。
怎麽會這樣?一個人怎麽可能憑空消失?可是,凌雲和徐天的情報系統何其龐大,卻也隻暗示了四個字——銷聲匿跡。
冰燁說過:只要她還活著,只要她在公共場合出現過,就絕不可能查不出來。那麽,除非她死了,除非她根本就不曾外出過,除非……有人幫她躲著自己,且手段高明地消除了一切行跡。
只要一想到這點,徐冽就煩躁得想要殺人,無論是因為哪個原因,他都覺得恐懼,恐懼到無法深入去想,否則就要崩潰。
徐冽埋首在工作中,雙眉緊蹙,神色暴躁,直到手機鈴鈴響了起來。
他順手接過,冰冷的機器中傳來父親溫和的聲音:“冽兒,我們到了。”
徐冽發了好一會愣,一字一句,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問:“到哪了?”
手機似是被奪了過去,傳來媽媽得意的聲音:“還能到哪,當然是到家了。你沒聽到鐵門打開的聲音嗎?冽兒,我們想給你和伽藍一個驚喜……”
“啪——”徐冽猛地掛掉電話從位置上站起來,匆匆打開衣櫃,開始打包行禮。
十幾分鍾後,徐冽剛裝好行禮箱,走道就傳來母親的聲音:“冽兒,你小子搞什麽?居然敢掛你老媽的電話。聽到我們來了,也不知道來迎接,藍藍呢……”
媽媽剛走到門口,看到房裡的樣子頓了頓:“冽兒,你……在幹嘛?”
徐冽雙眉皺得能夾死蒼蠅,此刻正不耐地走來走去打著電話:“是,有什麽事直接向董事長請示……我要你查的事怎麽樣了?……”徐冽的臉色慢慢變得難看,“什麽叫找不到?!我給了你七天時間,你居然還跟我說找不到?!……她活生生一個人,出入境記錄總有吧?!……我他媽的管你用什麽辦法?!三天,不!兩天內再查不出來就給我滾——!”
“砰——!!”手機被重重甩在地上砸了個四分五裂,徐冽卻猶覺不解氣,將床上的行禮箱重重一腳踹翻在地上,剛剛放進去的昂貴衣物散了滿地,仿佛還嗤嗤冒著火氣,一如它們的主人。
“冽兒,怎麽了?”余蘭心疼地看著兒子憔悴的面容,下巴上都是像雨後春筍般凌亂冒出來的胡渣,頭髮亂亂的,眼底布滿血絲。兒子的脾氣並不好她很清楚,可是早在十五歲後便懂得了該如何克制自己的喜怒哀樂,不會輕易摔東西,不會輕易罵髒話,更不會肆意傷害自己的身體。就是雪兒離開那年,他也不過是將自己關在房裡一天一夜而已。如今,究竟是……
徐天此時也走了進來,臉上有剛下飛機的疲憊,眼中卻仍是沉穩鎮定,比之徐冽不知精神了多少。他掃視了一下四周,最後目光落在凌亂的衣物上:“發生什麽事了?”
徐冽看看父親,又看看母親,他的唇開合了一下,卻不知該說什麽。說伽藍被自己趕走了?說伽藍被自己冤枉了?說伽藍失蹤了?他竟一句也說不出口。那是爸媽中意的兒媳,是自己心愛的妻子,他卻絕情地將遍體鱗傷的她趕了出去。
余蘭看著像困獸一般痛苦又不知所措的兒子,又看看空蕩蕩的房間,忽然了悟道:“是因為藍藍嗎?你把藍藍氣走了?!”
不得不說,媽媽有時真是敏銳的可怕。徐冽的臉色慘白,嗓子裡發出類似呻吟的聲音,眼睛卻越發赤紅了,他正要開口,手機聲卻響了起來。
不過這一次不是他的,而是,徐天的。
“喂,英石嗎?……是,我剛剛回來,在國外換了個手機……冽兒的也打不通?……可能是換了個號碼……恩,什麽事,你說……”徐天平和接聽電話的神態忽然僵化了,他呆滯了很久,才一字一頓地問,“你說……藍藍……懷孕了?”
徐天的聲音不大,卻像一顆驚雷落在房中,尤其是,落在徐冽的耳邊。
徐冽猛地奪過徐天手中的手機,還沒來得及說話,耳邊已傳來劉英石的聲音:“你還不曉得嗎?我以為你早就知道了,那天藍藍在醫院拿了化驗單就走,我猜她是想快點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徐冽。”
“哪……”徐冽艱難地從喉嚨,嘴唇,甚至牙齒地摩擦間發出那樣的顫音,“哪天?”
“徐冽嗎?”劉英石似乎更驚訝了,“怎麽?連你也不知道?就是我來英國的三天前啊,大概……五月底,對了,5月24日,是那天。化驗出來,藍藍已經有了一個多月的生孕。可是身體狀況不太好,流產的幾率很高。而且……”
“砰——”手機掉在地上,徐冽呆呆地站在原地,緩慢地喘著氣。呼吸聲像鼓風扇一樣,在耳邊轟鳴著,他知道5月24日是哪天,他知道,那是他離開上懷的日子,是他……拋棄伽藍的日子。
伽藍一定是拿著化驗單到機場去找他了,可是沒能找到。或者……徐冽忽然想起了什麽,渾身戰栗起來,從腳底到頭頂每一處都透出徹骨的寒氣。或者她找到了自己,卻看到自己與雪兒在一起;或者,她甚至聽到了自己和雪兒的對話。
那天,他說了什麽?他與雪兒究竟說了什麽?徐冽揪扯著頭髮,慢慢沿著大床靠坐下去,恐懼幽幽地環繞著他,絕望緩緩糾纏著他,他想不起自己說了什麽。可是卻知道,也許晚了,也許真的……什麽都晚了。
“冽兒,你別這樣!”余蘭有些驚惶地扶住兒子,她從沒見過從小自立的徐冽露出過這種驚懼的表情,“藍藍懷孕了是好事啊!她在哪,我們去把她接回來。”
“我……我不知道。”徐冽抱著頭,用沙啞的聲音說,“媽,我找不到她,我找不到伽藍了。”
他的聲音慢慢哽咽,破敗地斷續地從喉嚨中扯出來:“是我傷害了她,是我拋棄了她。媽,我把她弄丟了,我把我……深愛的妻子和孩子弄丟了。”
徐冽吐出灼熱潮濕的氣息,夾雜著深如淵海的痛苦問:“媽,我該……怎麽辦?”
滾燙的淚落下來,滴在余蘭的手背上,像沸水一般灼得她刺痛,余蘭心痛地抱住比自己大了一圈的兒子,讓他靠在自己懷裡,看著他像受傷的野獸一樣躲在自己懷裡嗚咽,一陣陣心酸。
怎麽辦?徐冽緊緊咬著牙, 痛得渾身都在發抖,卻止不住恐懼的滋長。他究竟讓伽藍抱著怎樣的心情從機場離開,他究竟讓伽藍帶著怎樣的絕望與上懷訣別,是否他毀掉的並不僅僅是一個家庭,而是伽藍整個人生?的8b
“冽兒!”徐天威嚴肅穆的聲音冷冷響在徐冽耳畔,“自己犯的錯,就要自己去彌補。自己愛的人,就要自己去追回。徐天的事我會處理,你安心去找伽藍吧!一天找不到就找一月,月月找不到就找一年,一年找不到就找一輩子。但是你要記得,如今的她不僅僅是你的妻子,更是你傷害過的女人。”
小佚
2007.11.1218:53
第七章救贖完。
那啥,是偶的錯,偶最近真的是很米寫作的激情,唉……今天加班的現在回來,就在寫這篇,也沒修改錯誤,就貼上來了,大家多給些意見,偶好修改。
那啥,如果偶不拖戲,那下回更新就是倆人見面了,雖然偶拖戲的可能性太大了……偶盡量快點寫,大家多多留言,謝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