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想到的是,我醒來的消息發出去當天,楊毅就親自來看我了。而且也絲毫沒有再提起與公主婚事的意思,讓我很是不解。
我仍躺在床上,掙扎著要起身拜見,楊毅連忙阻止,伸手想要把我按回床上,卻被亦寒伸來的手恰好擋住。他眼中閃過濃重的殺機,雖只是一瞬,我卻看得一清二楚,眉頭不由皺了起來。
亦寒拿過靠枕墊在我背後,又將錦被蓋嚴實了,才起身站立在一旁。楊毅冷冷地看著他道:“朕與你家主子有話要說,你先出去。”
亦寒一動不動,連半分神情的變化都沒有,但一雙寒眸卻冰晶徹骨,讓楊毅忍不住便渾身一顫。我反手握住亦寒的手,冰涼涼帶著薄繭的掌心,我忍不住用拇指輕輕磨娑過那層薄繭,感覺到他身體微微一僵。我低頭輕咳了一聲,掩過笑道:“亦寒,這是皇命,你先出去吧。”
他這才緩緩的抽出手,轉身離去,臨走也根本沒向楊毅施半分禮。
楊毅死死地瞪著我,我回視他,淡淡道:“皇上有什麽話,現在可以說了。”
楊毅濃眉緊蹙,他的面貌生的並不俊秀,五官如刀削斧鑿般深刻分明,但多年養尊處優的生活為他平添了幾分儒雅之氣,綜合起來有種陽剛的英氣和帝王的雍容混雜在一起。
他走到我床沿,卻不坐床邊那張紅木椅,而是緊挨著我坐了下來。虎目深深凝視著我,幽深地探究著,打量著,卻不露聲色。忽地撇頭看到床頭的雪梨銀耳粥,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朕的到來打擾你進膳了嗎?”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不由點了點頭,肚子是有幾分餓了,本來亦寒就是拿午飯過來的。可是皇上總比午飯大吧,所以隻好忍饑挨餓,先伺候眼前的衣食父母了。
楊毅探手將那碗粥端過來,臉上的笑容溫和而輕柔,將他臉上的肅殺之氣衝淡了許多,我卻反覺得詭異,本來舒展的眉又皺了起來。
他舀了一杓遞到我唇邊,姿勢有幾分笨拙,顯是不常乾這樣的事情。我皺眉看著這遞到面前的清粥,卻連半分食欲也提不起來,目光上移與身在半空的子默相視,傳遞的都是驚疑之色。
“怎麽,不餓嗎?”楊毅低低的聲音響在耳側,湯杓緊貼著唇,鼻尖已能清楚聞到那清香之氣。我隻得開口,無聲地喝粥,咽下。見他又要舀第二杓,我忙伸手道:“不敢煩勞皇上,臣自己來吧。”
“臨宇。”楊毅反手握住我伸過去的手,異樣的溫熱從我的指尖傳遞到全身,我打了個顫,想要抽回來,他卻握得更緊。深藍的眼眸牢牢盯著我:“臨宇,你可還記得,以前在三皇子府時,你都喚朕什麽?”
我心中驚疑更甚,勉強鎮定了心緒道:“皇上恕罪,當年之事臣已不太記得了。”
“你不記得,朕卻記的一清二楚。”楊毅握住我的手一緊,卻不是把我拉向他身邊,而是自己猛地挨了過來,“叫我遠之。”
我身子向後仰了仰,避過那近在眼前的灼熱呼吸,正色道:“皇上,君臣有別,臣豈敢念及皇上名諱。”
我不顧那雙灼灼盯著我的虎目,費力地抽出手,白皙如玉的手腕上紅痕一片,可見其用力之甚。拉扯間,砰一聲響,他手上的碗,掉落在地,摔了個粉碎,雪梨銀耳粥從他的腰間一路灑到腳上鵝黃底色金龍暗紋的鞋上。
我登時傻眼,眼見著他一雙濃眉緊緊皺在一起,眼中泛起惱羞成怒的殺意,也顧不得自己身上穿得是白色的雪緞,傾身用衣袖替他胡亂擦揭,一邊不斷叫著:“皇上恕罪,臣不是有意的!”
低低的笑聲從上方傳來,我還來不及抬頭,卻隻覺一雙手環上我肩背,將我緊緊抱住。我渾身猛地一僵,心中的驚懼已經無法用言語來形容了,隻覺身上似有一條條帶刺的玫瑰花莖在拉扯,似疼非疼似癢非癢,卻難受得想要撞牆。
子默歎息一聲道:“看來,楊毅還是懷疑你的女子身份了。”
我捏緊了雙手,想推開他,他的手卻越抱越緊,低沉的嗓音還不斷念著臨宇的名字。我急了,幾乎想一拳砸在他臉上,門卻在這時打了開來。
我抬頭看到亦寒清冷的面色,以及森然的眼眸,墨綠色的光澤似暗夜的霓虹燈不斷閃爍。楊毅這時才放開了我,飽含殺機的目光瞥向亦寒,冷冷道:“放肆,朕有說你可以進來嗎?”
亦寒垂下眼簾,似是在遮掩什麽,微微躬身道:“公子,韓公子來向你辭行,此刻就在門外。”
我連忙點頭道:“讓他在旁邊的房間歇息一下,我一會再見他。”說完,我又將目光轉向楊毅,一臉誠懇地歉意道:“皇上,臣今日身體多有不便,怠慢皇上了。”
楊毅僵硬的面色這才緩和過來,溫和地笑道:“臨宇你太客氣了,既是身體不便之故,朕又豈會怪罪於你。好了,朕先回宮了,你也好好休息吧。”
我連連點頭道:“臣恭送皇上。”巴不得他快快離開。卻見本已轉身的他忽然回過頭來,臉上掛著幽深的笑容,湊近了我幾分,沉聲道:“臨宇,朕知道你不想娶公主。所以朕特意另擬了道旨意,就當給朕一個台階下,你可萬萬不能再拒絕了。”
我一驚正待問是什麽旨意,卻見他一甩手,轉身迅速離去。臨出房門前,他有一瞬間的停滯,我看不到他的目光,卻清楚看到了亦寒眼中的冰寒凜冽。
待他的腳步聲終於遠去,外頭也傳來皇上起駕的吆喝聲,我才徹底放松下來。看著被子上沾染到的汙漬,忍不住長歎了口氣。
亦寒走到床邊瞥了一眼,低頭道:“屬下去叫人拿乾淨的衣服和床被過來。”說完便要出去。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抬頭看著他詫道:“亦寒,我不是讓你別再自稱屬下了嗎?”
亦寒點點頭,也不看我,淡淡道:“我知道了。韓公子就在外面,等換完衣衫,我讓他進來。”
“亦寒!”我緊緊抓住他要抽走的手,倔強地看著他。我甚至不知道早已心如止水的自己,為什麽會有如此激烈的情緒波動。
為了要拽住離去的他,我整個上半身都撐了起來,因為身體太過虛弱了,隻半分鍾便氣喘籲籲,連額上也開始冒出冷汗。亦寒顯是察覺了,這才緊張地轉過身來扶我躺好:“公子,你怎麽樣?我去叫夫人過來。”
我連忙搖頭,低咳了兩聲,臉上泛起了熱潮道:“沒事的,躺一下就好。你去讓人拿衣服來吧,順便請韓公子過來。”
亦寒淡淡地點頭離開。我閉起眼,靜靜平複著自己的心緒。我知道我現在對亦寒有異樣的感情,可是,那究竟是臨宇的,還是我的呢?我真的已經分不清楚了。
“都一樣……”
我猛地抬起頭看著剛剛發聲的子默:‘子默,你剛剛說什麽?’
他笑笑,無比的自嘲和冷凝:“我有說什麽嗎?伽藍,你聽錯罷了……”
韓靖遠來的時候已是一個小時之後,期間我換了衣服、被子。床墊,還飽飽地吃了一頓。所以,見到他時,我的精神已是無比的舒爽。
我指了指那個被楊毅忽略的紅木椅道:“韓公子,坐吧。”
韓靖遠也不客氣,踏前幾步就坐了下來。他的臉上仍帶著面具,但我卻是第一次在充足的陽光下細細打量他。一身灰白長衫,樸素無華,如瀑青絲隻用一根銀色錦帶松松束住。雖然看不到面容,可是立在這狹小充滿藥味的房中卻仍隻覺儀容秀雅,豐姿如仙。
我微眯了眼側頭看著他形態優雅地坐下來,坐姿既不顯散漫卻也沒有半分戰戰兢兢的壓抑,顯是受過良好的教育卻又是善於發號施令之人,至少也是貴族子弟……我一愣,有些無奈地笑著敲了敲自己的腦袋,抬頭看向子默。
他也是一笑道:“看來這半年來教你的權謀之道,你開始融會貫通了。懂得如何看一個人的深淺,勉強算得上是名師出高徒。”
“咳咳……”我被嗆了一下,連連咳嗽,才在韓靖遠古怪的注視下收斂起自己的笑意道:“韓公子,毒解了嗎?”
他冷冷地點了點頭,嘴角一勾,笑容極有嘲諷的意味:“韓某是否還要多謝公子饒命之恩呢?”
我尷尬地笑笑:“此次韓公子無辜受累,確實是臨宇的錯,臨宇在此替手下向韓公子請罪,還望公子不要再與他計較。”
子默拆招一:保秦霧。我是丞相,自然不怕他報復,若他真的要對付我,那就絕不是為了區區這點仇恨。但秦霧不同,這韓靖遠一看就知道不是簡單的角色,若我不在這裡先將他擔下來,怕是哪天無故死了還會將暗營牽扯進來。
我見他面無表情,不由苦笑道:“韓公子,你也看到了臨宇這一個月來體虛氣弱,生死懸於一線,差點就一命嗚呼了。也算是自作自受,遭到了報應,韓公子的氣也該消了吧。”
子默拆招二:裝可憐。韓靖遠這半個多月一直住在府中,自然是清楚知道我是如何從鬼門關轉了一圈才回來的,想必就算是再大的怨恨也消散的差不多了。我再軟語道個歉,依他外冷內熱的性格,必然不會再與我計較。可是,我很奇怪,這個韓靖遠,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怎麽看都是塊冰山。子默憑什麽說他外冷內熱?
韓靖遠眼中隱隱浮現笑意,幸災樂禍中又夾雜了幾分清潤,我一愣,歪頭看著,這種淡淡悠遠的感覺,怎麽看怎麽熟悉,他究竟……像誰呢?
韓靖遠低咳了一聲,我一愣才回過神來,見他神色有些慍怒,才醒起自己居然直勾勾地盯著他瞧了半天。面上一紅,我忙道:“韓公子,你可願接受我的道歉?”
韓靖遠沉吟了半晌,冷聲道:“丞相大人言重了,韓某人自認沒有這個能力報復公子,也不敢妄動公子的手下,惹來報復。”
我嘴角抽了抽,這人既說不會報復,口氣又那麽不忿,實在是……隻好用第三招:利誘。
我從床頭拿過一個極其輕薄的錦盒遞到他面前,笑道:“韓公子肯不與在下計較,那真是再好不過了。這裡是一點薄禮,還望公子笑納。”
韓靖遠眉頭一皺,神色已變得凌厲:“你當我韓……是什麽?”
我依舊淡笑道:“韓公子不妨看了再說。”見他仍不肯接過,我隻得自歎命苦,乖乖地替他打開來,再遞到他面前。果然,他那暗灰色的眸子猛然睜大了。
我笑笑把盒子硬塞到他手上道:“這是一張製作精良的人皮面具,輕如無物,戴上後幾乎看不出任何破綻,臨宇千辛萬苦得到後卻發現沒什麽用處。我看公子常年帶著面具,不知是怕人認出,還是有其他原因,希望這張面具能對公子有些用處。”
我這些話絕對不盡不實,什麽千辛萬苦得到,那人皮面具根本就是雲顏製作的。只是天下無人知曉罷了。要知道雲顏的易容術天下第一,使毒解毒天下第一,這些雖然是暗營裡頭自封的,可是絕對不離十。據亦寒說,伊修大陸自兩年前開始有人皮面具流傳,但事實上那都是出自雲顏的手筆,她一共隻製作過十張,有五張留給了暗營,兩張給了我,剩下的三張才高價售了出去。由此足可見我送給韓靖遠這個禮物的珍貴。
他目光灼灼地盯著我:“你當真要把這個送給我?”
我知道,人皮面具在很多時候都是保命、刺殺、潛入的珍寶,是以盡管世間只有三張流傳,卻人人爭搶地頭破血流。但這對我又有什麽可在意的,給了一張我還剩一張,就算沒有了,頂多讓雲顏再做幾張就是了。
所以我從容淡定地笑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自然是真的。”
韓靖遠手捧錦盒靜靜打量著我,暗灰色的眼眸中波光瀲灩,也不知他在思考探究些什麽。但慢慢地,他眼中的敵意緩緩褪去,一絲淡淡的笑浮上他眉眼。他放松了身體,形狀慵懶地斜靠在椅子上,淡淡道:“你若是個平庸無能之輩,在下連看都不願看你一眼;你若是個嫉才妒能之人,在下無論如何都要讓你身敗名裂,以免為害我金耀朝廷;你若是個冷血無情,不顧手下身死來鋪就你稱霸大業之人,在下就算拚得一死也要阻止你將伊修大陸變為血腥戰場。可是,你終究都不是!少年得志,意氣風發,韓某卻只見公子謙和有禮,淡然處之。身處險境,皇權壓身,韓某也親見公子從容以對,不卑不亢。有經天緯地之能,卻不以才凌人;有吞吐乾坤之力,卻不任意妄為。如此之人,才配做我金耀丞相,才配被稱為女神之子,才配……讓我弟弟因嫉恨鬱鬱而終。”
啊——?我猛地瞪大了眼,前面誇得好好的,可是這最後一句。我見他慢慢直起身來,暗灰的眸子不知為何顯出奇怪的色彩,竟似正在慢慢變得鮮亮。
他嘴角掛著笑容,不似嘲諷,也非敬佩親近,倒像是看透世事的滄桑和寂寥,一如那雙沉寂的眼眸。他說道:“秦丞相怕是早忘記舍弟這個人了,嘉應二十三年金科第二名,榜眼韓勤,字宗政,被先皇任命翰林院從侍一職。就在秦丞相你聲名雀起,震動天下的時候,他在韓某身邊鬱鬱而終。”
我呆呆地看著他,他也似笑非笑地看著我。良久,我道:“韓靖遠,既然你今日將這些事親口告訴我, 是否代表你已不再因你弟弟而記恨我了?”
他一愣,飄在空中的子默一愣,我也一愣。我剛剛說了什麽?卻聽韓靖遠低低笑了起來,朗聲道:“好!秦洛!我韓絕從不服人,你卻是第一個。”他明明用極豪爽的語調在講話,聲音聽來卻依舊溫潤悠遠,落在耳中猶覺回味無窮。
我怔了怔,韓絕,這個名字好生熟悉。還沒來得及搜索記憶庫,卻見他反手快速地將臉上面具摘了下來,笑道:“如若秦公子不棄,我願與公子交個朋友。”
我抬頭正想說當然不會,誰知目光一落在他的臉上,神色驟然劇變,竟“啊——”地一聲驚叫了出來。
周六公司組織旅遊,去——鄔鎮!嗚嗚,殺了我吧!為什麽我上星期要去鄔鎮啊!眼淚逆流成河……
這個第二卷後半進展有點慢的說……因為有太多的迷題,偶不想像瀟然一樣,突兀地揭露,搞得自己也寫不清楚。所以,要一點點慢慢浮出水面。那啥,你們猜猜看,伽藍看到了啥。^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