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位於長江邊,緊*漢江公園,板板看著工地裡的水泥攪拌車,吊車,鋼架車,以及各種鋼材、木材、防護網,工人們都戴著桔紅色的安全帽,在廣闊的工地上就像一隻隻螞蟻緩緩移動。
板板緊緊肩上的牛仔包,神色緊張地問:“這麽貴呐?有人買得起?”
“八哥,啥叫白領?”
張老八仰仰頭道:“就是上班穿西裝、白襯衣,蹲辦公室的人。”魯板聽得兩眼放光:“那我將來也乾白領去。”
張老八聽得哈哈大笑,指著魯板道:“就你?人家白領最屁也是名牌大學畢業,有的還是外國留學呢,我聽人說叫什麽海龜。”
魯板不明白什麽是海龜,嘴裡嘟噥道:“海龜?比烏龜還值錢?”
金包頭的名字沒人知道,工地上的人私底下都叫他金二鬼子,因為金包頭留了個中分頭,再加上斜眼縫,鷹勾歪鼻梁,活脫脫的一個二鬼子漢奸形象。張老八就是屬於二鬼子手下的人。一大早金包頭騎了輛摩托車,突突地開進工地,碰見的人都急忙閃躲,金二鬼子最喜歡把人攆得到處亂跑,看著這些農村來的打工仔驚惶失措、慌亂躲藏的樣子,金二鬼子就會心情大爽。
張老八局促不安地站在金二鬼子面前,板板站在他身後,張老八在姓金的面前,比在派出所長面前還乖,板板覺得有趣,金二鬼子歪鷹勾鼻惹眼,板板也不怕生,盯著金二鬼子的鼻子瞄來瞄去。
金二鬼子“哼……哈……”呸地一聲,一叭濃綠的口痰飛到工棚角落,揉揉鼻子,除了排骨就是皮的身形兒,搖來晃去地踱步:“叫什麽名字?”
張老八趕緊替板板回話:“魯板,做木工的。我們村附近技術最好!”普通話夾雜著方言,讓人聽得很不舒服。張老八笑臉那個甜啊,板板心裡嘀咕,又不是看姑娘下河,忍不住對張老八的樣子產生一絲厭惡。
金二鬼子摸出根煙,斜著眼看看張老八,後者急忙掏出火機給他點上:“金老板,你看是不是可以?”
金二鬼子再瞄向魯板,忍不住笑道:“你長得挺藝術。”
魯板沒反應過來,因為金二鬼子說的是四川普通話,張老八用手肘撞撞板板:“金老板誇你長得好呢。”
金二鬼子笑罵道:“逑!長得藝術是誇人?你看看他那個鼻子,雄踞臉上,偏偏海拔不夠,水牛鼻孔,皮膚又黑,還好眼睛看得清秀,黑白分明,眉骨高聳,嘴方唇厚,就像文革時期宣傳畫上的工人兄弟,藝術不?”
張老八嘿嘿賠笑道:“藝術,藝術!”
金二鬼子擺擺手道:“你懂得個屁,叫啥子來呢?對了,魯板!咦,魯班……厲害嘛,格老子,龜兒!你還是魯班轉世嗦,說說看,會做哪些木工。”
魯板不等張老八接口,雄糾糾地回答:“棺材!”
金二鬼子愣了十幾秒,眼睛一瞪,放聲罵道:“呸呸呸,日你媽,大清早就來觸我霉頭?晦氣!”
張老八使勁頂了一下魯板的腰脅,心裡暗暗自責,怎麽沒想起來要事先交待這傻兄弟呢?趕緊解釋道:“呵呵,升官發財!金老板,我這兄弟的手藝可是祖傳的,不說村裡,連鄉長都稱讚。”
金二鬼子恨恨地瞪了魯板一眼,白眼翻起來看不到黑珠子,魯板惡劣地想,狗日去裝瞎子肯定沒人看穿。金二鬼子哼了一聲道:“粗人!”
接著又問:“除了……那玩意兒,你還會其他的嗎?”
張老八不敢再讓魯板接話,急忙說:“他是樣樣精通!”
魯板從小不說謊,前次賣給鄉長的棺材,他騙了他大,這一路上心裡都不自在,這會兒不容張老八吹牛,板板虎著臉,強著脖子道:“我只會做棺材!”
張老八臉脹得通紅,金二鬼氣得不行,指著魯板罵道:“你給老子……有本事!老八,人收了,喊他去挑漿子。一天十塊,吃住自己想辦法。滾!”
張老八連聲道謝,急忙拉著魯板就跑出來,走到很遠的地方,張老八才歎口氣說:“板板啊,我怎個說你?現在安逸了,整去挑水泥漿,唉,說好乾木工的噻,說好了噻,你死腦筋啊。”
看著張老八一付恨他不爭氣的表情,板板也覺得過意不去,急忙爭辯道:“我確實只會做棺材,萬一人家喊我整別的,不是黃了?”
張老八搖搖頭道:“工地上的木工活簡單,你有手藝的,看一遍就會。挑水泥漿子苦啊老弟!算了,先跟我去領個安全帽,下午上街轉轉,明天開始上工。”
魯板指著來往穿梭工人們的頭頂道:“是不是那種頭盔?”
張老八笑道:“不叫頭盔,安全帽,戴頭上起保護作用,萬一上邊落泥屎,有安全帽,腦殼不會受傷。”
魯板“哦”地點點頭:“可以領幾個?我想整點帶回家去,這帽子看起來洋氣,還搶眼,老林子裡一眼就看得到。”
張老八聽到這話,摸著下巴開始計量,村裡人還沒見識過,弄兩個回去肯定讓人眼紅,想到這兒,抿抿嘴角,一付老謀深算的樣子:“一人隻能領一個,不過可以隔兩個月收藏一個,這樣一年下來,咱倆就有十二個。嘿嘿,就這麽著!”
張老八帶著板板領了安全帽,回工棚整頓行李,然後張老八就象出征將軍似的,大手一揮,煞是豪氣地說:“開拔!”
誰知道板板不配合,扭頭看著張老八問:“拔蘿卜?還是拔洋芋?”
張老八翻翻白眼,這個土包子,光會澆冷水,興頭沒了,也懶得跟板板解釋:“走吧,走吧,我帶你去逛逛漢江的步行街。”
“啥子是步行街?”
“就是隻能人走,不讓車走的街!”
“為啥子不讓車走呢?”
張老八半張著嘴長長地歎息一聲:“交警的事兒,老子不曉得!”魯板還是老樣子“哦”一聲:“交警我知道,就是專管交通的公安。挺牛逼的。”
坐上一輛公交車,張老八委實怕板板再提問題,倒不是他不樂意講解,而是覺得板板的問題太小兒科,老土,張老八怕受到牽連,偏偏魯板不識趣,緊緊跟在張老八身後,恨不得伸手拉他衣角。
張老八扭頭瞪他一眼:“板板,挨著我乾喃樣?”
板板有些緊張地四處張望:“聽說公共汽車上賊兒多,要小心點。”張老八沒好氣地說:“賊兒不會看上你!你渾身上下最多值十塊錢!”
魯板不服氣,強嘴道:“扯!我短褲頭就有三百多!”
張老八聽到這話,恨不得給他一腳,這狗日的憨的造孽啊!連一點江湖常識都沒有,所謂財不露白,竟然在公眾場合自報家底,這不是招賊麽?
張老八掐著板板的手臂,擠眉眨眼地說:“就你?還三百多?”
板板被張老八掐得生疼,皺著眉頭,兩隻眼角往中間鑽,鼻子越發顯得寬厚:“老八,你掐我幹什麽?”
張老八有種想暈倒的感覺,平生第二次後悔把板板帶回來,媽的,這跟帶個傻瓜有什麽區別?他也懶得再解釋,低聲吼道:“別說了!丟人!”
板板一邊搓著手臂, 一邊從嘴裡抹口水,鄉下人哪兒燒了傷了刮了都是用口水消炎,他倆旁邊正好站著兩個年青女人,見板板用口水抹手,皺著鼻子盡量挪開,生怕板板有什麽傳染病。
板板正在低頭抹口水,突然見到一隻鑷子伸進女的肩皮包裡,板板兩眼一瞪,猛地爆吼一聲:“小偷!”話聲剛落,那鑷子已經飛快收回去,板板的視線被女的擋著,沒看到是誰。
車上的人被嚇得捂緊口袋,姿勢各異,而司機也被這聲“小偷”吼得踩了一腳急刹,坐著的,站著的,手都捂向袋子,誰也沒準備,一車人就像半廂水,搖晃著摔成一團。
司機站起來叫道:“小偷在哪兒?”
板板的下巴碰到張老八的脖子,板板揉著下巴說不了話,張老八歪著脖子嘶嘶抽冷氣,指指身旁的板板:“他看到了!”
司機快速成分開乘客走到板板面前:“誰是小偷?”板板這會兒再回頭,本來就沒有看清楚,再被這一摔,誰是誰都分辨不清了。隻好苦著臉說:“我只看到一把鐵夾子伸進這位大姐的包包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