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卿即將就要外放了。”李適開口便將崔破所言給徹底封死,隨即道:“卿家且看這朝堂之上的臣子們又有那一個不是身兼多職的,此事卿家不容推脫,早日到職理事才是正理!”
唐朝時候,尤其是中唐之後,朝廷酷愛加派使職,是以本是某官該管之事往往還需加任一個使職才顯得名正言順,由此官吏們身上所背負的職務自然就多,是以仔細想來,李適這話也並無悖逆處,眼見推脫不掉,崔破索性也不再苦求,所幸翰林苑只是一個閑散清貴衙門,並無太多雜事,他遂也點頭應承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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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江南四道
當位居西北的長安城中還是萬物凋零時節,江南四道已是早有了鶯歌燕舞的濃濃春意,尤其是位於大唐最南端的嶺南道更是萬物蔥籠,綠意盎然。
此次撤並節度使的江南東西等四道俱是自大唐定鼎以來從未歷戰火之所在,安史亂時,當北方已是刀兵四起,百姓流離之時,此四道卻是罕有的波瀾不驚,隨後更是依托北方逃難前來的人潮及資財大大的發展了一把,顯得愈發富庶。
也因為其處於大唐腹心之地的位置,是以自大唐立國以來,四道便少有駐軍,玄宗朝時,天子重新調配四方兵力,當位處河北道邊地的范陽節度使動輒擁軍十余萬時,淮南道節帥手中可資調遣的兵力不過區區一萬七千余人,其余江南東西兩道也不過稍長到兩萬人而已。
也正是由於從不曾經歷大規模戰事,加之所屬士卒又是於山青水軟的江南長大,是以整個四鎮本就不足的兵力更是戰力寥寥,這即是為何崔破會首選此四地撤並節度的緣由,同樣也是皇帝李適自信僅憑十二萬神策將士便可彈壓四道的根源所在。
毫無疑問,若要評選出大唐諸道中轄地最小的一道時,淮南道必然會力克它最具競爭力的對手山南西道。而一舉穩守排行榜冠軍寶座,正是擁有著揚州這個大唐最富庶州府所在的淮南道,在剛剛從上元夜地喧囂中醒過神來時,便毫無準備的又迎來了一批久遠不見的不速之客。
這是一個春光明媚的早晨,當買菜的鄉農王小二正挑著一擔水靈靈的純天然無公害菜蔬,走上繁華的主街道時,一股隱隱如同雷鳴般的悶響遙遙而來,隻讓他腳下街道上地塵灰陡然又彈高三尺。
“這天還真是邪性。日頭白格楞楞的照著,這邊可就打雷了,悔不該沒聽爹的吩咐,要晴帶雨傘!”嘴中嘟囔著抱怨了一句,王小二陡然加快了步伐,想早些些趕到菜市所在的坊區,好歹那裡還能避避即將到來的“太陽雨”。
在王小二將擔子換了下肩,大步流星的向前趕去時,這巨大的悶響竟似攆著他的腳步一般,也是越來越近。隻將這個淳樸的鄉農唬的不輕。心下一陣老君菩薩地亂叫,再次確認了自己確實沒有忤逆不孝地惡行後,這個相信著因果報應的農人才漸漸將一顆心勉強給定了下來。
隨著這悶響越來越近。越來越攝人心魄,終於發現情形不對的王小二也如同無數地街人一般,停住腳步,帶著恐懼的茫然向城門處看去。
似乎只是轉眼之間,這悶響陡然轉化為疾如驟雨打新荷的“得得”聲,這“得得”聲越來越近,也越來越疾,十二萬隻翻飛的馬蹄同步敲擊著地面所產生的聲響,足已使這些從不曾經歷此事的淮南道百姓們相顧駭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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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內淮南道節帥衙門
“報……”一聲拉長的惶急腔調,驚散了正在書房中品鑒前朝吳道子真跡手卷的李節帥大人。出身於四大世家的他無疑是一個深諳此道的官員,是以當昨日晚間收到那個免稅商賈送來地這一件謝禮後,李大人便一步也不曾跨出書房,甚至連新納的七夫人也放置一邊,當即於書齋中賞玩臨摹起來。只是無論他如何換筆用力,臨卷上的人物也無法現出那一股真跡上所獨有的飄然欲舉之意。
此時,被打斷了興致的節帥大人心中的憤怒可想而知,小心翼翼的收起手卷,李大人猶自喃喃自語了一句道:“好一個‘吳帶當風’。要是再得顏清臣老大人題詩於上,才真個是完美無缺了!”隨後,方才鐵青著臉色向外行去。
“報,節帥大人,出城十裡處發現大群騎兵行進。”這個本想出城會會情人,卻不幸遇到神策騎兵,被嚇傻了眼的可憐小兵兵,不待節帥大人發問,已是迅速開言說道,隻這一句話,頓時讓滿廳眾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駭然無語。
鄉農王小二在茫然的恐懼中經歷了他七十二年的人生歷程中最具震撼性的一幕,隨著已是近在耳畔的巨響,透過寬大的城門,一片鐵的叢林驀然出現,黑馬黑衣黑甲的騎士們手執黑色的製式單鉤槍,如同一道黑色的洪流,以水泄平川的氣勢向城池壓近,只是在這一片黑色的洪流頂端,三萬支斜舉向天的單鉤槍那森寒晶亮的銳利構成了一片璀璨的群星,至暗與晶瑩,在這個朗朗白日構成了一幕直指心魂的和諧。
直到距離城牆二十丈時,高速行進的騎兵集群方才放緩馬速,只是約有百騎卻是不緩反疾的摧馬狂奔,於護城河沿騰身而起,躍上剛剛拉起的吊板,隻片刻工夫後,吊板重又轟然落地,城門防務隨即被移交。
也正是源於淮南道的百姓並不曾經歷戰火,是故此時城中並沒有出現雞飛狗跳,前拉後拽的情形。所有見到這一幕的人都如同被石化了一般,大張著嘴茫然看向這一支鋼鐵的洪流。
策馬行於隊列最前的神策兵馬使范將軍顯然對此次千裡奔襲、以及淮南道百姓們的表現相當滿意,矜持的笑了笑,這位頗有儒雅之風的將軍隨手指著街邊一個挑著擔子、呆呆而立的農人道:“這位鄉黨,敢問州中軍士營盤設於何地。”
可憐的王小二到現在也沒有完全緩過神來,在漫天的塵土刺激下,大大打了兩個噴嚏後,他才順手一指。不假思索道:“在城西。”
“謝過了。”那將軍輕輕一笑,又習慣性的摸了摸頭盔後,方才一聲高呼道!“三軍起弩,前軍允行,目標城西!”隨即只聽一聲“刷”的鳴響,隨即又是一陣奔雷般的轟鳴,先期進城的五千騎士當即應聲策馬。蹄聲隆隆中往城西狂飆而去。
“奶奶的,要是有錢,老子非把這馬都換成了一色兒的才好!”范將軍看著隨後而入地騎兵那五顏六色的軍馬,嘟囔一聲後,隨即重重一扣馬腹,箭一般的追隨前軍而去。
“你們這些蠢貨,都呆著幹什麽,還不快去給我擊鼓聚兵,李華,把本官的甲胄給找了出來。”愕然呆立良久的李節帥終於從懵懂之中醒過神來。叱喝出聲。隨即整個府宅開始了一片叮當亂響。
“咚咚咚。”聚兵戰鼓僅之三響過後,便了無聲息。如此情形隻讓正披掛鎧甲的李節帥怒火暴漲,咬牙切齒說了一句:“這殺才竟敢如此怠慢軍務,老爺我定要行軍法辦了他。”隨後自廳門處響起的“鏗鏗”步伐聲讓李老爺再沒有了半分怒氣。
“奉皇上飭令,自即刻起,淮南道一應防務有本將軍全權接掌,李節帥只需維持好地方安定、等候朝廷旨意便是。”和煦的聲音,儒雅的笑容,伴隨著范將軍的這一番說辭,一聲鏗然作響。那套內纏金絲地名貴鎖子甲重重落地,激起又一聲了無生氣地悶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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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的一幕在江南東西及嶺南三道同時上演,這場由崔破策劃、皇帝陛下構建行動方案,並借助密字房傳令的大規模軍事調動取得了圓滿地成功,幾乎是在未動刀槍的情形下,朝廷已經全然控制住現時大唐最富庶四道地方,而再無一兵一卒可供調用的四道節度使除了心中咒罵神策軍行進沿途的道州官員連一個消息也不給透露外,也只能乖乖的擺香案跪接朝廷中官的傳旨,回京另行等待安置。
應該說。在此次的事件中,大唐新任天子顯露出了迥異於其父的才華,除劍南、西川節度使韋皋可資信任外,為給神策大軍行進保密,李適可謂是使出了渾身解數,不僅是行軍路線反覆琢磨,便是南方密字房所屬也盡數調集於此,至於這些人又使用了那些卑劣陰暗的手段,本著“為尊者諱”的原則,此地也就不再一一贅言。
五日之後,四道之事經兵部流星快馬回報京城,據宮中傳出地消息,在兵部新任薛尚書疾步入棲鳳閣三柱香工夫之後,皇帝陛下當即吩咐準備車馬,前往離城數十裡的昭陵上香火拜祭,而於這昭陵中沉睡的,便是大唐第二任皇帝——太宗李世民陛下。
複經月余時光,此事得以哄傳天下,諸道震恐。在得到消息的當日,河北四道立即開始大規模集結兵力,正式進入全面戒備狀態。一時間,貫通大唐四方之地的五條主乾道上,不同著裝的信使們日夜狂奔不息,在經歷了七載戰火消弭的太平歲月後,這塊偉大而古老的土地上重新又開始了新一波的暗流湧動,一時間,“山雨欲來風滿樓”七字正式超越“送禮還送腦白金!”,成為最廣泛被使用的語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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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道汴州
河南道地處大唐極東之地,其轄地最東的登州已是立於渤海之側而建。而此道最南處卻是與剛剛發生“大地震”的淮南道僅有一條淮水相隔。
而處於河南道腹心略北的汴州府卻又是另一個異數所在,緊靠都畿道所在的它,緊緊扼住京杭大運河南北交通的咽喉,長安百萬人所賴以為生的鹽、糧都需要借助漕運由此地通過,也正是由於其地理位置的重要,是以歷來朝廷對此地投入浩大,僅常年駐軍便達四萬余,足是江南東西兩道的總和;尤其是那高聳的城牆,更是僅比西京長安、東都洛陽及北都晉陽稍低,是當之無愧的大唐第四雄城,此州之使君歷來便兼著河南道副節度使的職差,更據此轄有旁側八州之地。
由於唐廷自玄宗時候便有於長安、洛陽及靠近運河沿線城池設置糧倉、武庫,以便就近供應軍需的慣例,是以汴州府城郊,大運河兩側,更有密密匝匝的大型倉庫連綿數十裡,軍糧、甲器、布帛之物可謂是應有盡有,如此兵精糧足,再配合上那高聳堅實的城牆,端的是一個王霸之地。
汴州府內,河南道節度副帥衙門
將其手下士卒命名為“汴宋軍。 ”的河南道副節帥李靈濯默默的看著手中的那份短簡,左手卻於身側幾上彈動不休,想來心下竟是有極端難以決斷之事一般。
“大哥,不能再猶豫了,倘若不然,淮南四道便是你我兄弟之前車。”在他身側胡凳之上,一個面有濃須的漢子語聲急促的說道。
只是任這漢子如何催促,面白無須,風儀雍容淡雅的李節帥只是一句話也不接腔,隻讓他這急性子的同父異母兄弟坐立難安,不當家的他無奈之下也只能按捺下怒火勸說道:“大哥,看如今這形勢,李適那昏頭皇上怕是打定主意要對各道節度使動手了,隻待南方四道大局一定,下一撥恐怕就是我汴州了。如今,搶的就是時光,晚得一日,我們的準備時間就少了一分,大哥要速下決斷才是。”見自己這番話並無效果,那漢子又抬高了三分語氣續道:“我汴州坐擁精兵堅城,兼聚糧草無數,更有河北四道以為奧援,還怕他個鳥朝廷作甚……”
正在這漢子慷慨激昂的擺事實、講道理時候,卻見李靈濯的貼身家人輕輕進來稟報道“老爺,李管家回來了。”
聞聽這一句話,適才還是風雨不動安如山的節帥大人當即猛然起身道:“快領他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