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間,心還在跳得飛快。
抬頭望見阿努正一臉死相趴在床上打瞌睡,身下被它當作軟墊的那堆絳紅色布料,顯然就是奧拉西斯所說的,派人送給她的衣服。
一見到展琳進來,它忽地跳起身,開始用力搖起它那條最近不怎麽搖得動了的大尾巴,卻被展琳一把揪住脖子丟下床。隨手拎起衣服細看,果然,那亞麻製的布料已經被阿努有些發福的身體壓得皺皺巴巴。
阿努在地板上兜了幾個圈子,半晌見展琳沒有再理會它的意思,似乎有些煩躁,它來回晃著,嘴裡低低地發出一些莫名的吼聲。
展琳斜睨了它一眼,抬抬指示意它安靜。豈料它當作是在召喚它了,耳朵一豎,爪子輕輕一抬便搭在展琳的腰上,歪著腦袋,碧綠色的眼睛一眨不眨望著她。
“阿努,下去。”
“這麽凶幹嘛?”
十五六歲少年的聲音在屋子裡驀然響起的瞬間,驚得展琳一個激靈,茫然四顧:“誰?!”
“一回來就給人臉色,當別人是啥?!”
展琳的目光急速地在整個房間裡轉動,片刻意識到了什麽,她瞪大雙眼,將視線慢慢移向自己的腳下……
“別看了,沒錯,是我。”聲音隨意而傲慢,從兩爪搭在她腰上的那隻綠眼睛的小黑狼口裡,一個字接一個字地蹦出。
這聲音清晰無比,甚至能從那上下開合的嘴巴對出口型,雖然在這之前,展琳連想都沒有想過,一隻狼開口說話,會是什麽樣子。
她徹底呆住了,腦子一片空白,半蹲著,不知所措地望著眼前這隻被自己一手養大的狐狼。
“以為裝傻我就會不追究了嗎,告訴你,阿努已經受夠了!”腳尖踮起,阿努努力想讓自己的鼻尖湊近展琳:“哈!動不動就把阿努往地上踹!哈!以為阿努的屁股不知道痛嗎!哈!”齜牙咧嘴的狀態下它的話依舊利索,只是鼓起的臉,令它看上去非常激動。
“阿努……”
“幹嘛?”
很凶悍的樣子,展琳一時無語。
“沒看到過狼說話嗎?哈!對了,我是不是應該問你看沒看到過狗說話?哈!長時間裡,我這麽尊貴的一隻狼,居然一直屈辱地被你當成一隻狗來養!哈!阿努要求道歉!”
“我在做夢……”
阿努腦袋一歪,隨即嘴巴輕輕一咧。
“你這是什麽表情?”恍然若夢,展琳卻仍不知不覺地開口去問。
“笑。”
“笑什麽……啊!”驚跳,因著阿努一爪子拍在她的腳踝上:“阿努你幹嘛?!”
“痛嗎?”
“當然!”
“那就不是夢。”微微一笑,在展琳瞬間發青的臉色中,它滿意地吐出了自己的舌頭。
“俄塞利斯在北,黑鷹雷伊在南,底比斯只剩下他一個人。依哈奴魯,你還在猶豫什麽?奎隆薩失蹤,你認為真的僅僅只是失蹤,還是明明已經感覺到了什麽,卻還在自欺欺人?”
“……給我點時間。”角落裡忽明忽暗的光線隨著窗簾的舞動,有些不安地起伏搖曳,仿佛那個靠牆而立的男子,桀驁凌亂的頭髮下一張陰晴不定的臉。
“時間……”靠窗眺望著遠處的風景,那背對著依哈奴魯的身影,微微動了動:“找到我的時候就該明白,我不是個喜歡揮霍時間的人。”
沉默。
明顯感覺到身後人的氣息因自己這一句話而僵滯,他的指在窗框上合著遠處飄來的樂曲聲,輕輕彈了彈:“不過,這是依哈奴魯將軍的話。這些時間,辛伽還是揮霍得起的。畢竟,”回頭,陽光下不經意帶出一絲豔紅的眸子,朝身後那默不作聲的男子輕掃一眼:“畢竟那麽多年來,依哈奴魯將軍從未讓自己的主人失望過。”
身軀一震。還未來得及開口,一道黑色的身影風一般由門外掠入,徑自來到這自稱是辛伽的灰袍男子身邊,單膝跪下:“王。”
感受到辛伽投向自己的視線,角落中的依哈奴魯低頭行了個禮,將鬥篷上的帽子翻起完全遮住了自己的臉,轉身朝外匆匆離去。
“她如何?”一直等到依哈奴魯的腳步聲消失在門外走道的盡頭,辛伽這才轉過身,抬手示意那黑衣人起身。
“身手很敏捷,只是至今沒有見到過她那傳聞中的武器。”隨手將掩著臉的鬥篷扯開,陽光照出這男子一張清秀的臉。黃種偏白的膚色,漆黑如濃墨的眼睛,卻正是被展琳認定和自己來自一個國家,並在埃及王宮裡出現過的男子。
只是這亞洲人,此時口中吐出的明顯是一串流利純正的古代閃族語。
輕輕踱著步子,辛伽若有所思地走到一旁的椅子前,坐下:“你說,能在一發間取無數人性命的東西,到底會是種什麽武器?”
低頭,那男子不語,只是輕輕挑了挑眉梢,以示自己對此種傳言的無謂。
辛伽笑了,修長的眼簾隨著笑容微微彎起:“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你認為,這傳聞只是失敗者用來搪塞我的最可笑的借口。”
“臣不信這世上會有這樣的武器,除非是神。”
“森,”笑容在臉上一斂,俯身望著他,辛伽淡淡地道,“我看過他們鎧甲上的傷,以及他們屍體裡那種武器所留下的……我們姑且稱之為'矢'的東西,製造那東西的金屬,我根本前所未見。所以……”眯起眼,望著下屬低垂的頭顱,他再次微微一笑:“這世上沒有絕對不可能的東西,否則,我的森,你,於我來說不也正是件不可能的東西……”
“王……”
阻止他深深俯下的身軀,辛伽的手掠過他錦緞般柔亮的發,將他的臉輕輕抬起:“明天我啟程回國,在我召你回去之前,替我繼續留意著她。”
“是。”
“另外,不要太過張揚了,你的長相已引起不少人的注意。”
“是。”
濾掉殘渣, 將撇清了的液體緩緩注入金色高腳杯。一隻手隨即將杯子拿起,純金的酒杯,修長的手指。
女奴抬頭望著奧拉西斯將酒慢慢倒進自己的喉嚨。喉結隨著吞咽上下輕移,手指扣著杯沿,一雙漆黑的眼眸靜靜地望著歌舞喧鬧的舞台。
這是她當值的第一天,第一天便隨侍這位年輕的王,第一天便被他近在咫尺天神般俊美的容顏所震撼。
小心翼翼,心慌意亂。
抬手小心梳理起他微亂的發絲。他側頭靠向椅背,似乎這樣會讓他感覺很舒服,很慵懶。四周閃爍的目光對著他的方向,而他渾然沒有任何感覺,只是默不作聲地注視著前方,似乎沉迷於舞台的音樂,偶爾的,手指在椅背輕輕扣動。
忽然他身子動了動,似乎看見了什麽感興趣的東西,嘴角輕輕一牽。
女奴好奇地順著他的視線朝身後望去。於是看到一個紅頭髮的姑娘,穿著一件普普通通的白裙,就像個剛入宮不久的使女,在門口站了會兒,看了半天,走到一處離火把較遠的位置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