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熟悉的香味,想不起自己究竟曾在哪裡聞到過這種味道,熟悉得深入骨髓般的味道……一時的怔忡,隨著香氣在空氣中揮散迅速回過神,她將手電光對準抽屜中那股香味的源頭。
是一隻厚而大的牛皮紙袋,上面一張單子,蓋著中科院古物化驗科圖章:
XXX0174展琳化驗單附件辦公室留存。
她的心用力一跳。
幾乎是立刻便把紙袋抓到手裡,很柔軟的感覺,似乎裡麵包著一團棉絮。不假思索,她把紙袋拆了開來。
香味更濃了,那種古樸而遙遠的味道……卻又仿佛曾幾何時貼得自己極近的味道……
袋中一條亞麻料的長裙,被一隻塑膠袋包著,抖開瞬間,仿佛一隻純白的天使突然間綻開翅膀絢爛地出現在眼前。式樣極簡單樸素的裙子,只是那細巧的針線,線纏著金絲揉入布料的精致,足以昭顯它手工藝的精良和地道。
展琳忽然發覺自己擎著它的手在微微顫抖,卻不知道究竟是因為四周漫溢在空氣中那股熟悉的氣息,還是手中隨裙擺流淌出的,那種熟悉得讓自己全身緊繃的感覺。
呼之欲出,卻終是因著那薄薄一層膜柔軟卻又固執堅韌地隔閡著,無法將之一氣捅破的感覺……
隨裙子一同從塑膠袋裡抖出的還有一張白紙,紙上字跡寥寥數筆:
——經鑒定,為凱姆。特十八王朝時期產物,具體年代請等待樣品抵達亞述尼斯坦博物館後給出結果。
王博生2004712
“琳……知不知道你穿著它的樣子讓人迷惑……”
“琳,好好聽著,跟阿努走。”
“相信我,琳,一切都會好的,相信我……”
“啪!”刺目的燈光,隨著心臟驀然湧動出的一波巨痛,在眼前突兀綻開了,她本能地抱著衣服蜷縮起了身體。
痛,不知道是眼睛、心臟,還是顫抖到無法自抑的四肢百骸。
“琳……”耳旁輕輕傳來熟悉卻又有些遙遠的聲音:“你在做什麽……”
“是你?”全身的顫抖停止了,血液刹那間隨著燈光的回流,令死握著那條古老裙子的手指有了一絲柔軟的溫度。展琳站起身,朝倚著門框靜靜望著自己的羅揚看了一眼:“你沒走……”
“走了,又回來了。”
“早知道我會來這裡是不是?”
不語,視線依舊一眨不眨沉澱在她逐漸褪去了剛才那層壓抑的眸底,羅揚從衣袋摸出隻漆黑色手機,朝她丟了過去。
抬手接住,打開,明亮的屏保上一張清晰的照片——低頭若有所思望著下方某個點,是她坐在安宇大廈15樓的酒吧朝總部大樓凝視時的一瞬間捕捉。
她合上手機蓋:“什麽時候也學會欲擒故縱這一套把戲了?”
“是你對這件事過分的關注影響了自己的判斷力。”
“哦,我對什麽事過分關注了?”抬眸斜睨,略帶笑意的視線,被羅揚側過頭輕輕避開。
“你剛才怎麽了?”
目光微閃,展琳斂了神色若無其事地朝門口處走去:“沒什麽。”
經過羅揚身邊時,隨手把手機拋還給他,卻在瞬間被他出手一把將自己的手腕反扣。手機“啪嗒”一聲落地,打著轉滑出門外,而展琳整個人被他抵向門框。
“羅……”
“我們是在保護你,琳,相信我。”
“我知道。”
“所以別再插手這件事,不論從任何一方面。”
他的眼神和語氣有著明顯的急躁,一天內,這是第二次看到他失態。而他高大的身軀離得太近,這令展琳無形中有種無法適應的壓力。甩手,她推開眼前人的阻擋頭也不回地朝外走去,用著不緊不慢的步子。
她知道他無法真的阻攔自己,從小到大,都是如此。
但他從來做事都是為她好的,從小到大,都是如此。
所以最無法干涉她行動的人是羅揚,最能干涉她行動的人,亦是羅揚,從小到大,都是如此。
只是惟獨這件事,是誰都無法阻止了的,從十分鍾前開始。
因為已經遲了,在那個名字,那雙眼睛刺破三千年厚重的牆,從她記憶最深處……歎息著掙扎而出的瞬間。
奧拉西斯……
怎麽可能忘記,臨別連一個吻都不願給予的吝嗇?
怎麽可能忘記,捂住自己猶疑的眼在耳邊自信一如往日淡定許下的諾言?
怎麽可能忘記,將自己推入別人懷抱時那帶著冬日般溫暖的笑融化了她的謊言?
突然間迸發而出的記憶,在自己還未做好任何接受它們到來的準備之前,就這樣將自己吞沒,仿佛這座城市,在頂著肆虐的風搖曳了很多天之後,突然卻又理所當然地在這樣的白天和夜晚,被這宣泄般的雨水吞沒殆盡。
第三十章
所謂破命大樓外暴雨傾盆如注。
走到一樓大門口的時候不期然撞見老王的視線,他正準備邁進值班室門坎的腳頓在那兒,回頭望著自己,眼底有那麽一絲愕然。
展琳對他笑笑。
“還沒走呐?”老頭抬眼望望樓梯,有些遲疑著問。
“是啊,剛走呢。”微笑著回答,一隻手將邊門推開。
風隨即夾著雨絲凌厲地撲了進來,半個身體頃刻間濕透了,就像那天從密道深處步入沙漠的刹那,熱風卷著塵沙片刻間落了自己一身般迅速。
“丫頭!傘……”老頭被一聲驚雷嚇醒了的話還沒說完,展琳整個人已沒入下得更狂的雨幕中。
“叮!”電梯門開了,一道身影從裡頭慢慢走出,踱到正對大門的方向,停下了腳步。
老王再次愕然:“小羅……你不是走了嗎?”
羅揚笑笑,目光依舊追隨著雨幕中模糊得只剩一小點黑色的身影,點了點頭:“是的。剛剛回來拿點東西。”
“哦,雨那麽大,路上小心。”
“嗯。”
老王頭不再多語,瞅著那小夥子似乎一時半會兒還沒有走的意思,他自顧著走進值班室,順手帶上了門。
“相信我,琳,一切都會好的,相信我……”
信了,因為是他的承諾。但相信的代價是三千年陰陽的阻隔, 以及幾乎成為永恆的忘卻。
為什麽……
他說:俄塞利斯講,你是我的破命之人。是的,你破了我的命,而我破了整個凱姆。特的命。
他說:這是報應,自私的報應。
他說:底比斯要開戰了,我無法給你一個安全的棲身之所。
他說:回去吧琳,我無法控制自私的延續,這是神對我的懲戒和提醒。
他說:一直以來,我們始終在爭,與天爭,與命爭……以為可以爭取到很多東西,終究,爭不過一個時間。
他說:走吧,時間爭不到了,但只要你回到屬於你的時代,一切仍將會步入正軌,沒有瘟疫,沒有伴著滔天紅海浪水而來的敵隊,沒有更多無辜者的死……因為你是破命之人,所謂破命,便是能用跨越命運的手,去將撕裂的命運親手縫合。
他說:為什麽一定要逼我說得那麽坦白,你這個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