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找我,就是為了問我這個?”終於不再繼續用視線折磨她,奧拉西斯低下頭,目光重新鎖定在桌面那份卷宗上。
“你愛賽拉薇嗎?”她很佩服自己居然還在問,用那種不緊不慢的音調。
他再次沉默。片刻,拿起筆在那張紙上寫了些什麽,隨後抬眼,朝她看了看:“我沒有義務回答你這種太私人性質的問題。”
“她愛你嗎?”展琳……你可以適可而止了……大腦在尖銳地提醒著自己,但微微抽搐的唇角似乎並不打算就此放棄。
“這問題同樣太私人。”繼續在紙上寫著,這次連眼皮子都似乎懶得抬。
“你能不能好好回答我的話?!”突然幾步上前揪起他胸前的衣裳,在自己都沒來得及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之前。
奧拉西斯微微一怔。
抬頭默默望著她有點激動又有點煩躁得不知所以的眼睛,那沉靜的蔚藍色眸子一閃而逝的詫異,又在短短僵窒過後恢復得波瀾不興:“你很激動,怎麽了?”
“我……”手一松,刹那之間有些不知所措的惶恐。她在幹什麽……
“你期望我怎樣好好回答你的問話,琳?”
“我只是……”輕輕咬了咬下唇:“我只是覺得自從回底比斯之後,你就變得有點不太一樣了,為什麽……”
微笑,抬手拈住她的下頜:“那麽你認為我應該是怎樣的?”
怔。在感覺到他指尖溫度傳至臉龐的一霎,她後退,扭頭掙開他的手:“我想我該走了。”
“確實,你該走了,”眼中依舊靜靜地流動著那抹淡笑,在看到展琳轉身朝門口走去的時候,他站起身:“離開底比斯。”
展琳的腳步一滯。回頭,直直望向他:“你說什麽?”
“你說過要離開這裡,你也說過你不屬於這兒,是不是,琳?”
下意識點了點頭,腦中卻突然間抽空了般蒼白。
奧拉西斯又笑了,雖然那笑容在眼底沉默得感覺不出多少溫度。
他從桌上拿起那張卷宗,放在手中卷攏,隨後輕輕走到展琳身旁,望著她雕塑般蒼白的臉:“走吧,如果找不到回家的路,就先去努比亞,那裡沒有瘟疫,把它交給雷伊將軍,他會很好照顧……”
話音未落,卻不由自主地滯住,因著展琳突然間回頭從他手中抽出那份卷宗,捏在手中靜靜看著。那冰冷的目光,不知道究竟是專注於卷宗上沒有一個字的背面,還是透過它,專注著它背後奧拉西斯那張目光有些閃爍的容顏。
然後她也笑了,同他臉上幾乎一模一樣的笑,轉身把另一隻手也捏到了卷宗上,在他的眼前,一步之遙的距離,“嘶”的一聲將它一扯為二。
她看到奧拉西斯始終淡然的臉色微微一變。唇角牽了牽,把一分為二的卷宗交疊,捏在手裡對著他抖了抖,隨後“嘶”的一聲將它再次一扯為二。
“讓我留就留,讓我走就走?奧拉西斯,你太不了解我。”一把將手裡的紙丟到他臉上,在說完這句話的同時,轉身朝大門走去。
紙片從他臉上輕輕滑落,他直直地注視著她匆匆離去的背影,依舊不動聲色。
及至走到門前,展琳突然停下腳步,回頭,冷冷望向他:“我不會走,我要看著這國家怎麽給瘟疫一點一點吞噬掉,我要親眼看著你怎麽死!”也不知怎的,這些尖銳而狠毒的字眼就從自己嘴裡一氣而出了,每個字都很尖銳,每個字都一下一下刺進自己的心裡。
齒縫間擠出最後一句話,她看到奧拉西斯眼底忽然綻開一抹熟悉的笑容,溫暖,一如在沙漠中,偶然面對自己時毫無戒備的放縱。
“好的,琳,只要你願意……”
心突然碎了,她痛得已經不知道什麽叫做疼痛。
低頭用力打開大門,在門口侍衛聽到動靜朝她看過來的同時,猛然間又把門重重關上。然後她聽到自己再次開口,有些顫抖,卻又大聲得讓自己都感到吃驚:“我愛你!奧拉西斯,你這個混蛋!我愛你……”
“啪!”筆在指尖斷裂,望著那姑娘在說完那句話後撞開門倉皇離去的身影,張了張嘴,卻最終什麽都沒有說出口。
門口的侍衛臉色有些蒼白,不安地望著他,也望著已經遠離的那抹小小身影。
奧拉西斯朝他們做了個關門的手勢。
門合上了,安靜而沉默,像她離去的背影,卻固執地留下她任性的話音,她說:我愛你……
全身的力量突然間抽空了,從她腳步踏入的一刹,那些支持他至今的力量。
他跪倒在地。
“王……”輕輕的腳步聲,從惟有他最親信的部下才允許進出的通道處傳來,在離他還有幾步遠的距離停下。
歎息,像這夜幕火把下靜靜流動的空氣。
“你來做什麽?”
“路瑪無法勝任王托付的任務,所以,是來求王另覓他人的。”
“我看你是被縱容過頭了。”奧拉西斯的聲音有點冷,路瑪聽著,卻倒也並不慌。
“太過私人的事情外人是執行不好的,王,這事太私人性質。”
霍然回頭,冰冷的目光掃在路瑪安靜的臉龐,而他隨即微笑著,從容跪了下來:“路瑪真的已經無法再替王守著琳。”
“你想說什麽?”
沉默,片刻,低下頭:“臣可以為王留意琳氣色的好壞,臣可以在琳到處亂走的時候為王留意她的行蹤,只是這次臣為完成王的囑咐,而見到王看向臣的眼神之後,臣明白,臣的職責已經到極限了。”
“我的眼神?”
“王真的打算迎娶賽拉薇公主?”
“……或許。”
“那麽路瑪如果愛上琳,也就沒有關系了?”
“放肆!”眼神驟然一凌,及至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腰間那把配劍已驟然出鞘,緊貼著路瑪的臉呼嘯而過,霍地一聲沒入他身後不遠處的牆壁內。
他一怔。
耳旁再次傳來路瑪低低的歎息, 他俯下身,緊貼著地面匐倒:“王,請卸去路瑪肩上這無法再繼續的責任。”
奧拉西斯站了起來。望著路瑪,再看了看他身後那把尚且在牆壁上微顫的劍柄。
半晌,他轉過身,一步一步朝大門走去:“你走吧。”
感染鏡子裡映著一張臉,被黃銅不怎麽光潔的表面拉得有點變形,有點陌生。頭髮因為剛才的奔跑而凌亂,額頭蒼白,襯著底下兩隻青得發黑的眼圈,深陷著,遠看就像隻面目模糊的幽靈……這是自己嗎……
手指沿著眼眶輪廓劃過,慢慢移到太陽穴上,這部位疼得像是隨時隨地便會爆開。
展琳端起水杯用力喝了一口。
水是冰冷的,激得滾燙的喉嚨一陣顫抖,她忍不住嗆出一串乾咳。隨即一發不可收拾,那些在喉嚨裡淤積到現在的咳嗽,仿佛拚了命要掙脫肺的束縛,急不可待地朝外噴湧。肺部不堪忍受地抽痛起來,視線有點模糊,隨著嗆出的淚水在眼眶內逐漸凝聚,整個人突然無法控制地趴在桌面上發出急促的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