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老王還沒到,正前方那把金光璀璨的椅子被使女用駝鳥毛刷子小心拍拭著,椅子下一道紅得絢麗的地毯連綿近百米,如火焰般熊熊燃燒著整條冗長的走道。
展琳想像著那位法老王沿著台階從華麗的地毯上被眾奴仆簇擁著走來時,會是種什麽樣的景觀,事實上也不用去想了,因為已經有身影在地毯盡頭出現。一頂鷹和眼鏡蛇交纏而成的環型金飾壓著一頭烏黑色長發,被無數身影簇擁著,一路走來,金色的披風散在火紅色的地毯上,一種囂張霸道的色彩。
整個大殿忽然間便肅靜了下來,因著這道身影的到來。而展琳的目光隨著那身影的接近,由原先的饒有興致變成了一片空白。
終於知道“那個男子”到底叫什麽名字,在隔了那麽久之後。
他的名字是奧拉西斯。
猩紅色地毯上他的步子穩健而快捷,時不時同身旁的人低聲說著些什麽。散在背後的長發隨著步子微微起伏,在身後如血的夕陽下,漆黑中流動出一縷縷暗紅色的光澤。
依舊同船上時一樣的俊美,俊美得有些妖冶。依舊同船上時一樣的淡然,淡然得讓人覺得有點漠然。隻是嘴角處有些微腫,紅紅的,隨著他輕揚的唇鼓起一塊。
經過展琳身邊時,他回頭朝她輕輕掃了一眼。
她不知道自己臉上到底是種什麽樣的表情,在他不動聲色的眼睛裡。周圍人都跪下了。
“王。”他們異口同聲,而她仍舊呆呆地杵在原地。
這狀態一直持續到奧拉西斯和他身邊圍繞著的人群在她視野中消失為止。
她發現自己現在陷於一種相當搞笑的境地。她曾經碰上一個長相出色、道貌岸然的賊,而這個賊是這個國家最最高貴的主人。
回過神的時候他們已經離開了,包括原先在這座大殿裡等候著的數名大臣。奧拉西斯並沒有在這裡久留,一路走過交代了幾句話後,他就帶著人繞過那把金色椅子,從一道帷幕後的通道進入另一個房間。
展琳四下環顧,依舊沒有看到俄塞利斯的身影。邊上眾人又開始低聲閑談起來,或許是在等候法老王的召見。她在原地又逗留了片刻,外面天色逐漸變黑,有使女出來陸續將宮殿內的燈火點燃。眼見幾名跟隨奧拉西斯進去的大臣從裡面折了出來,展琳意識到那個大神官可能不會出現了,她決定馬上離開。
剛轉身,肩膀上忽然被人輕輕一拍。
她回過頭。隨即,微微一愣:“……路瑪!”
眉梢一挑,那個將她肩膀搭住的年輕男子似乎有些詫異。琥珀色瞳孔在火光下閃爍著明銳的金,片刻,眸子快樂地彎起:“你還記得我?!”
“當然。”記得他帶著同樣的表情接過奧拉西斯交給他的槍,她記得很牢。
“你能聽懂我說話?”他看上去很高興,不過,通常他看上去總是很高興。
“最近能聽懂那麽一點。”
他又笑了,眼睛很明媚,牙齒很白:“那很好,琳,王要見你,跟我來。”
內殿相對於外面,要簡單樸素得多。不大的空間擺放著幾尊造型古樸的雕像,還有堆放著大把大把卷宗的櫃子。中間立著蓮花狀銅爐,張開的花瓣間溢出淡淡的薰香。
很舒服的味道。
意外的,房間裡沒有其他人,奧拉西斯獨自一人坐在靠近窗台的書桌邊。書桌不高,適合人舒服地靠在地上的軟榻上辦公。造型很精巧,就像一片漂浮在水面的紙莎草。
聽見腳步聲他抬起頭朝展琳看了一眼,然後用目光示意她坐下。身後的路瑪離開了,她聽見他關上門遠去的聲音。
“你是俄塞利斯的女人?”不知過了多久,奧拉西斯開口,聲音淡淡一如往常,目光對著手裡的卷宗。
“我不明白。”
“上午他來了,讓我安排你的生活,我從沒見過他這樣關照過一個女人。”
“……我們以前認識。”
“以前?”打開另一摞卷宗,他的手指在紙面漫不經心地遊移:“從我記事起除了宮裡和卡納克,他就沒有去過其他任何地方,你們是怎麽認識的?”
展琳沉默。
他抬頭,微微一笑:“換個話題吧,你沉悶得讓我無趣。”
“我隻是還不好說你們國家的語言。”展琳本來想說:“我隻是還不能很好地說你們國家的語言。”心裡沒來由一亂,語法緊跟著就開始亂套起來。
不過他似乎並沒有留意到這一點。輕輕收起卷宗,目光依舊停留在她的眼底:“而我記得……昨晚你說話可是流利得很。”
“偶然我也能……”話音未落,頓了頓,因著他忽然起身踱到她的身邊。
“琳,說說看,那天怎麽就從船上離開了?”說著話,他的手指伸出,無聲地插入她的發間:“連招呼都不打一聲?”
她被他的舉動驚了片刻。
抬頭看向他,他的目光直視著自己,黑水晶般剔透的眸子裡倒映著她的發絲,隨著他指尖的輕揉而閃動,像兩簇柔軟的火焰。
半晌,她一字一句地回答:“這還用問我嗎,王?”
他笑。直起身,抬手輕輕拍了一下。
片刻,門開,一名黑奴從外面走了進來。雙手橫托著展琳的那把機槍,畢恭畢敬地送到了她的手中。
展琳抓著槍,朝奧拉西斯看了一眼。
那名黑奴隨即離開。直至大門重新合上,奧拉西斯低下頭,迎向她的視線:“如果我要傷害你,你真認為自己可以很健全地從那船上離開?”
“我對我自己,就像你對你自己一樣自信。”
莞爾:“人不單靠自信而活著,女人。”忽然俯下身,出其不意地扣住她的下頜:“比如你是否想到過,或許此刻被你快樂地呼吸著的甜蜜空氣裡,被我加了些什麽能讓你感到困擾的東西……”
目光一凌。不待開口,他又笑了,轉身走向屋中央的銅爐,金色的披風一帶間輕輕掃過她略帶僵硬的臉龐:“隻是或許而已,琳,隻是或許。”
展琳站起身。從未有過的懊惱感,話說不利索的苦。
她想離開這裡, 馬上。
卻在轉身時,聽見他再次開口:“俄塞利斯說你來自一個沒有帝王的國家。”
腳步一滯:“是……”
“你們國家的軍隊用的都是這種武器?”
愣了愣,沉默片刻,點頭:“對。”
奧拉西斯看了她一眼,低下頭沉吟著,一步一步重新返回她身邊:“知道嗎,我一直沒有對你說,在西奈,謝謝你用它幫我們擺脫了困境。”
“我?”展琳再次一怔。
幫他擺脫困境?西奈?她有嗎……
他若有所思地望著她的眼睛:“那場戰爭。”
“什麽戰爭……”
“你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