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都來到江家小院裡,用過早飯,江家女人擺上消暑的綠豆湯和西瓜片,彭乾羽便將此事的可行性向江萬和一一做了番分析。
此時的胡管家只能在旁邊一個勁的生著悶氣,剛剛他還在暗自高興著想怎麽看彭乾羽的笑話,沒想到轉眼間事情竟然就這樣悄無聲息地偃旗息鼓了,有著半輩子生意經歷的他一聽彭乾說出的這個產業鏈,那當時也是吃驚不小,當下也不得不佩服此人真是有些過人之處,年紀輕輕就能有這種開闊的眼界真是不同凡想,此事大有可為,如果這事能讓趙府來操作,再借助趙府的名氣和商路,那肯定是財源不斷,於是他一邊聽著彭乾羽的述說另一邊則暗下決心此事一定要讓郡馬爺接手過來,好事那肯定不能落到彭知縣頭上,更不能便宜了這群窮老百姓。
彭乾羽告訴江萬和,這樁生意,那必須得由村民集資創辦,利潤按各家集資款的多少分紅,但經營權歸江家所有,村民不得乾預,縣衙也不參於,但江家的生意必須在縣衙的監督下運行,所有的帳目呈公開化,本得公平均富的原則,帶動全村共同致富。
江萬和雖是連連點頭稱善,不過他更擔心這麽做是不是有違大明朝的安農體制,大明一朝國家的經濟全賴農業,誰都知道經商的利潤遠遠大於農業耕種,但是,大明立國時歷經明元戰亂,人口大量下降,土地荒草千裡,如果以商業為主那勢必會造成更多的田地無人種植,商業雖是重利,但糧食總得有來源,明朝時的農作物產量又不高,只能把老百姓牢牢地綁在土地上,因此重農抑商一直是明朝的立國之本,誰也不敢違背,只不過現在的大明朝已經不是明太祖在位時的情景,民情大為好轉,這項政策很大程度上阻礙了明朝的富強,成了頑疾。
彭乾羽當然考慮過了,一個知縣肯定改變不了明朝的體制,但可以打擦邊球,村民集資但產業只在江家名下,老百姓照樣是打漁的打漁,種田的種田,只在年底的時候分些紅利而已,還有更重要那就是江家這麽大的生意做起來那肯定要雇傭人手,可以將村中那些無田可種無魚可打的村民招收進來,這樣也讓這些人有了份收入,至少這些人以後不會再為了吃食而隨便鬧事,這樣既讓村子富足了,還不會和朝廷的體制衝突,更加維護了地方的安定,如此一舉三得的好事還有什麽不能做的。
江萬和還是不放心,這麽一大筆錢扔進去,自己家虧了不要緊,連累上全村的人,那江家還不讓人連房子都拆了,畢竟這之前村裡打上來的魚每逢趕集一次最多能消耗不過幾百斤,這麽大的湖面,那一年那得是多大的量,根本沒有銷路呀,何況這些生意要真做起來,那不等於是在搶漁民的飯碗麽,他們肯定不同意。
彭乾羽也早就想好了,之所以讓村民也參於進來,那就是為了堵他們的嘴,還有銷路的問題,這個更不是問題,所有的貨物全由縣衙出面,偌大一個縣城一天的銷量那十個這樣的江家湖也不夠用。
如此一說,江萬和喜形於色,蠢蠢欲動,縣太爺把什麽都替自己考慮好了,那還有什麽說的,乾!
就連這前期的本金,彭乾羽都答應他如果不夠可以向錢莊借款,由縣太爺出面作保。
聽完彭乾羽這所有的分析之後,江萬和是大為感動,想不到縣太爺竟然為了江家的事如此大費心機,自己真不應該當初聽信了胡管家的話處處為難縣太爺,更不應該讓這虛無飄渺的風水湖讓縣太爺左右為難,這樁生意看似全村受惠,實則江家是最大的受益者,想到這,江萬和跪倒在彭乾羽面前。
江萬和跪拜在地拱手道,“大人,您如此為民操心,卑職慚愧,無地自容,承蒙大人信賴,卑職立誓,一定誠心用事,不負大人厚望,此樁買賣所有營余卑職必不多取,全部用來濟困扶弱,以利百姓”
彭乾羽擺擺手,“不不,江裡長,民生富足那縣太爺考慮的事,更何況施舍錢財以富民那隻治標並不治本,你就做好的自己的事,好好經營,按章納稅及可,別的不用多想”
江萬和連連磕頭,縣太爺現在成了他心中的一尊神。
李順此時才完全明白縣太爺的苦心,從昨天自己無意中提起風水一事到現在不過一晝夜而已,而縣太爺竟能在這短短的時間內將這一連串的事情考慮得井井有條,真不愧是年輕有為的兩榜進士,跟著這樣的東家,真是自己的福氣。
就連胡管家這個恨縣太爺不死的人也暗中連連稱讚不已,但彭乾羽越是佔風頭,他胡管家就越是心裡不平衡,曾經為他胡管家馬首是瞻的江萬和,此時若不是年紀的關系他都能認縣太爺作乾爹了,這也更加堅定了胡管家的想法,這生意就算落不到趙府的頭上,那也得把這事攪黃了,想到這他便隨便找了個借口,離開了江家,急包趕回縣城去了。
如此一番討論,日近中午,彭乾羽站起伸伸胳膊,滿心歡喜,他當然不是白白做好人,只是這點錢財在他眼裡還不入流,民心才是根本,誰讓老百姓吃飽飯,誰就贏得了百姓的擁戴,這就為自己日後在全縣的施治起了積極的疏通作用。
彭乾羽見胡管家回城了,便讓李順也先行回城,暗中觀察胡管家的動作,李順點頭稱是,這個胡管家不得不防,於是李順便辭別了江裡長帶著兩個衙役回城了。
江萬和讓家人將家中最好的食物全拿了出來,就在小院中支起了桌子,兩人對面而飲,邊吃邊聊,又將這樁生意的一些細節問題討論一番。
正在酒食過半時,江萬和手裡舉起的酒杯突然拿捏不穩,掉到了地上,一臉失落,大叫了聲,“百密一疏呀,大人”
彭乾羽正吃得興起,這農家菜還真合他的味口,隨口問著,“江裡長你怎麽了?”
江萬和捶胸頓足,又是歎氣又是搖頭,“大人呀,您說的這樁買賣雖是良策,但您忘了一件事,那湖中石漆紛湧,這如何成事呀”
彭乾羽微微一笑,舉了舉酒杯,“來來,江裡長,我要連這點都想不到那還談什麽別的,放心,隻管喝酒,過會我自有辦法,你呀,這擔心是多余的”
江萬和這才心有所寬,忐忑不安的吃完這頓飯。
飯後,彭乾羽讓江萬和把通知全村的青壯年到江家集和,私自挖開江家湖的處罰現在就要兌現。
帶著幾分內疚的村民很快陸續就來到了江家院外,惴惴不安地等待著即將到來的處罰。
彭乾羽見人來到差不多了,便從江家小院出來,江萬和搬了把椅子在樹蔭下,又將茶具擺在一旁。
彭乾羽正色對眾人說道,“昨天你們圍攻本縣,按律當全村充軍嶺南,不過我念你們一時鹵莽,並不怪罪你們,但是,你們不思悔改,今天零晨你們竟然又私自挖開江家湖,自私自利,這種行為很可恥,你們說,應該怎麽懲罰?”
說完他便美美地囁了一個茶,對付像江萬和此類有點文化的人,好對付,用學問對學問,但是對付一輩子只會跟泥巴打交道的平頭百姓那就必須得耍手段,連哄帶騙,恩威並用,就拿這次讓他們參於江家的生意來說,明擺著是對全村有好處的事,這些人一定理解不了,有點閑錢還是放在家裡某個地方藏起來才是正道,投資商業那是做夢不敢想的事,這些人就連造反這種轟轟烈烈的事那只不過也就是圖一口吃食,最後成了野心家謀求權力的幫凶而不自知。
眾人個個不語,兩番事情那都是被縣太爺抓了個正著,誰也沒辦法狡辯。
江萬和一欠身拱手道,“大人,江萬和身為一鄉裡長,負有教化鄉間之責,此事卑職也有失職之罪,況此處世情閉塞,鄉民不熟典律也在情理之中,挖開江家湖之事屬卑職失信在先,還請大人從輕發落”
江萬和這是誠心實意的為村裡百姓說情,都是左親右鄰的,何況如果沒有他們挖開江家湖,又從哪裡引來這縣太爺關照的生意,於情於理江萬和都應該出面承擔一二,村民等人一見江裡長這樣說,那心下當是很感激的。
彭乾羽點點頭,“既然江裡長為你們求情,本縣就再給你一次機會,不再追究此事”
眾人聞言個個倒頭便拜,“謝謝青天大老爺”
但彭乾羽又正色道,“慢,大罪可免,略施小懲以敬效尤是少不了的,從今天起,你們就跟著我幫江家湖恢復原樣,另外,為了解決你們以前欠下趙郡馬府的漁租,本縣也考慮了下,呀,這個這個,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那當然是自古以來的求生之道,不過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裡,得多給自己找條後路”
眾人剛剛被縣太爺那一本正經的說是要懲罰大夥,著實給震嚇住了,不過現在不但不罰了還要幫大家解決漁租的事,那真是悲喜兩重天,只是一瞬間,而且這位縣太爺一點官架子都沒有,平易近人,能真正把百姓的事放在心上,這官就比以前那位汪縣官要強,於是眾人屏息凝神,仔細聽著。
於是彭乾羽又將自己的想法和眾人說了一遍,說這樣不但能在大賽湖裡有收入,在江家湖也有一份收入,田地莊稼又是一份收入,這樣下來,日後的生活肯定會芝麻開花節節高,但老百姓又不是個個都是江萬和那樣飽讀詩書的文化人,任是彭乾羽說得天花亂墜一時半會出很難讓他們明白,就算是聽明白了,誰也不願意做,憑什麽全村人把錢交給江家去賺錢,賺了錢他私吞了怎麽辦?虧了怎麽辦?小農思想永遠支配著他們,認死理,錢存在自己手裡才是錢,不知道錢還能生錢,不過他們有把柄在縣太爺手裡捏著,不敢違抗,最後也隻得勉強同意。
等彭乾羽說服眾人已是日近午後,全村的各家各戶都派出一個代表,在江家院外站成一條長龍,東家出幾錢銀子,西家出幾袋小米,竟然還有人家出幾把手編的竹簍,這也確實是難為這些村民了,如果他們手裡真的有閑錢的話也不可能交不上趙家的漁租,彭乾羽看著江萬和將這些東西一一記錄在案,並估算分成,當下心裡很不好受,這就是他治下的民眾,都窮成這種地步了,趙府還如此不依不饒,但彭乾羽還是咬咬牙狠下了心,日後等這樁生意成了,這裡的村民會感激曾經有個縣太爺逼著他們交了這份錢。
到了晚間,彭乾羽和江萬和在油燈下把村民的集資款一統計,苦笑不得,江家湖周邊的幾個村一共一百多戶,但湊上來的物件加銀錢,折合在一起統共不到十兩銀子,這哪裡行,按照彭乾羽的規劃,這樣一處湖面外加湖面和湖岸三處同時運作,那起碼得要本金一千兩,如此一來大頭還是全歸了江家,分紅的時候老百姓能得到的好處微不足道,於是彭乾羽便讓江家出三百兩,其余的錢全從錢莊借,把這錢算作這一百多戶的集資,這來一樣至少能保證老百姓能從中得到一點點的可見的好處。
第二天,彭乾羽在江家湖底放了一把火,一時黑煙滾滾,熊熊大火騰空而起,彭乾羽早就估算過,能在地下幾米深的地方發現石油物質,那量一定少得可憐,只要把已經泄露出來的部分燒盡,再用石條堵塞住泄露口,這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人多力量大,如今這裡不再是江家一家的湖面,一百多戶人家在這利益均沾,個個都趕來幫忙,並看看縣太爺用什麽辦法能把一口幾十年都沒出現過魚的湖給救活。
在大火燃燒的幾天裡,彭乾羽並沒有閑著,他讓江萬和帶著他沿著大賽湖走了圈,還親自跑到湖的源頭,長江邊親自查看了一番,這才是他這次來的真正目的,解決大賽湖為趙郡馬府私有的事才是正事。
三天后,大火終於熄滅了,等溫度降下來後,全村人都圍在湖邊觀看,只見江家湖湖底的淤泥已成一片焦黑,方圓幾裡都是飄散著刺鼻的味道,不過先前那慢慢向外滲透石漆的地方已經看不到有東西流出來了。
彭乾羽命眾人將湖底的淤泥全部清除,這些泥是不能在用了,然後又用石塊將泄露口附近全部堵死,其實堵那只是做給老百姓看的,可能這處地下石油已經完全燒盡了。
等這一切忙完,彭乾羽又讓人將前幾天挖開的湖堤重新填上,告訴江萬和與從眾村民只要等來幾場雨湖水蓄滿後,那就可以著手實施三管齊下的計劃了。
現在要做的事那就是去錢莊把銀子借回來,再找人修建鴨舍豬圈等等設施,另外這大面積的養殖可不是江萬和一拍大腿說乾就能乾好的事,那得找有經驗的老漁民請教,再從村裡挑選幾個有過飼養家畜家禽經驗的人,那就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
在彭乾羽來到這裡第五天的時候,縣裡錢莊放款的人送錢來了,同時來的還有縣衙的趙班頭。
趙班頭心急火燎,催促著彭乾羽趕快回衙,說是安慶府的府營軍張參將帶著兩千人馬正順江而上,最遲明天午間便能到縣城,彭乾羽聞言大吃一驚,這小子該不是衝著座山上的土匪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