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街頭小叫花子們的流言順風早已傳出了好幾裡了,當彭乾羽三人回到縣衙的時候,門口站崗的衙役也正在談論這一話題,都在琢磨著怎麽教訓一下那些不知好歹的叫花子。
芸娘的出身被人再一次挖了出來了,落荒而逃地回了縣衙,一個個默默在站在後衙花園的魚池邊,出神地盯著那幾尾遊動的小魚。
在這個講求出身門第的年代,名聲超越了生命的價值,名節對一個女人來說那是勝過一切的東西,少不了有人感慨,人生自古誰無死,要留清白在人間。
凌寧和彭乾羽站在花園口靜靜地關注著,彭乾羽對芸娘多少也是了解一些,這些流言不會對她造成太大的傷害,只是一時之時她難以面對,芸娘不是一般的女孩子,她比旁人更堅強,有時候連彭乾羽都自愧不如,當初她家逢巨變,轉眼之間從一個官家大小姐倫落成青\樓賣笑女子,這種打擊不是誰都能應付得了的。
凌寧本是心性純良,不喜與人爭鬥,自己能從一個鄉下丫頭來到她這輩子想都不敢想的縣衙中生活,過上了再也不用擔心受怕的日子,還有個和姐姐一樣關心她的男人,她覺得自己是這個世上最最幸福的女人,這一切都是彭乾羽給她的,彭乾羽不開心,她也會跟著一同黯然失色。
凌寧看得出來彭乾羽對宋家姐姐的關心和內心的憤怒。只是不知道要如何去安慰,便也安靜地陪在他身邊,陪她一起憂心。你快樂我陪你一起快樂,你不開心,我也陪你一起不開心,這是凌寧最純真的關懷。
李順和趙班頭從前衙走了過來,他們也聽到了這個朗朗上口的順口溜,心中氣憤不已,恨不得馬上就派人出去把那群叫花子給拉到大堂上來痛打幾十大板才能泄心頭之憤。好在李順心思深一些,太衝動不是好事。還是先問過縣太爺再說。
李順小聲地在彭乾羽身邊道,“老爺,您站了不少時候了,不如去花廳坐會”
彭乾羽緩緩地轉過頭。盯著李順,眼中閃著怒不可遏的光芒,一把把李順給的肩膀給揪住,狠狠道,“你說,你憑良心說,從打我上任以來,我睡過一個安穩覺嗎?我拿過老百姓一兩銀子嗎?我做的事有哪一樣不是先考慮百姓的得失,當初張參將帶兵入城禍害百姓的時候。我都是拿命在和他爭,為了能幫大賽湖兩岸的百姓減輕漁租負擔,我沿湖跑了上百裡。鞋都磨破了,為了能幫城裡的商戶減輕重稅,我不惜得罪上上下下的人,辦了汪縣丞,為了全縣的百姓能過上好日子,我費了多少心思。為什麽,為什麽現在竟然是要我回家去放牛。為什麽?”
趙班頭聽了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上前一拱手道,“大人,只要您一聲令下,屬下這就帶著人去將那群叫花子給綁過來,宵小之輩也敢以下犯上,太放肆了”
李順伸腳輕輕踢了踢趙班頭,焦急道,“你少說兩句吧,還怕事不夠大,老爺,您先消消氣,消消氣,這事沒那麽簡單”
彭乾羽竟然心中有殺人的心思,但還沒有莽撞到去同幾個叫花子發生言語之爭,只是這份委屈壓在他心中難以發泄出來。
凌寧也上前扯了扯彭乾羽的衣服,“大人,丫頭不知道什麽大道理,但你在江家湖為老百姓做的事,丫頭和姐姐都看到了,你是真心幫我們這些人的,沒有大人您就沒有丫頭的今天,山上的人也沒有再世為人的機會,丫頭不相信這些閑話,一句也不信,即使所有的人都不相信,丫頭永遠都相信大人是一個好官,一個好人”
彭乾羽聽著凌寧的和聲細語,不禁心中升起一絲羞愧,自己的表現也太差勁了,她都能看得開我還能什麽想不開的,嘴長在人家身上,愛怎麽的怎麽的吧,做好實事才是正經。
一轉眼的工夫,彭乾羽已經轉怒為笑,松開揪住李順的手,拍拍他的肩膀道,“我這不是衝你,只是一時心不順”
李順拱手道,“不,老爺,讓老爺背上這些流言蜚語,是我們這些人沒有盡到職責,你有氣盡管衝我們發”
彭乾羽一笑,“沒事了,趙班頭,告訴衙門裡的兄弟,不準因為這事出去找事,更不能隨便抓人”
縣太爺發了話,趙班頭只能從命,轉頭仍是一臉打抱不平的樣子退在了一旁。
彭乾羽雖然可以不去多想這些流言,但芸娘他不能不安慰,這些話傳到彭乾羽的耳朵裡,頂多是氣憤一陣,對芸娘可是傷害太深。
正當彭乾羽要過去開導芸娘一番的時候,芸娘卻正朝花園門口緩步而來,臉上好像沒有先前那麽失落,反正是有些輕松。
芸娘也不是那心眼小的人,自小家教良善,知書識理,明斷是非,流言是對她打擊不小,可還沒有蒙住她的心智。
凌寧跑了過去,拉著芸娘的胳膊道,“宋姐姐,我們村裡有句俗話,傳閑話的人他自己也不是什麽好人,你別太往心裡去”
芸娘笑了笑,摸摸凌寧的臉,走到彭乾羽邊上。
彭乾羽安慰一笑,“芸娘,丫頭說得對,幾事想開點,外人不明事,可我們大家都知道,你的那些經歷都是不得已的,沒人會怪你,也沒人因此就看不起你,在我心裡,你始終都是那個冰雪聰明,家世清白的好姑娘”
原本彭乾羽還以為芸娘定是要傷感一陣,卻沒想到芸娘只是微微一笑,“小羽你不用擔心芸娘,芸娘沒那麽不堪打擊,相反,我高興,聽到你剛才的話。我很高興,其實剛才我站在那是在想著怎麽安慰你,怕你因為憤怒犯糊塗。現在好了,大人你想開了,這是全縣百姓之福”
彭乾羽十分欣喜,“我就說嘛,別看你是女人,氣量還是有的,好”
芸娘又道。“不過凌丫頭說的話也是有道理的,傳閑話的人自身也非好人。這些流言來得突然,好像也就是從今天傳出來的”
彭乾羽也在琢磨這事,要說一個官當得好不好,有流言也應該是漸漸而起。怎麽會一天之內就傳遍全城,弄得人盡皆知,這背後是不是有人在暗中操作。
“你的意思是?”彭乾羽問道。
芸娘走了幾步,低頭呤背著,“說宿松,道宿松,宿松本是財如松,自打來了小知縣,土匪鬧哄哄。小知縣,脖子長,不務正業斂財忙。小知縣,臉皮厚,獨佔花魁鬧青\樓,座山頂上匪婆留,如此當官不如回家放黃牛”
芸娘念了一遍,停頓了一會接著道。“這幾句順口溜讀起來朗朗上口,通俗易懂。就算是不識字的人聽幾次也能記住,語句雖然平實無華,但這不可能是一個小叫花能說出來的,句句都押著韻”
李順在一旁點頭道,“恩,大小姐說不錯,這肯定是有人在背後唆使”
彭乾羽也點點頭,“會是誰呢?我得罪誰了?”
芸娘道,“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大人你怎麽處理這事?”
彭乾羽一笑,“流言嘛,強行阻止可能適得其反,何況話已經傳開了,要平消這些閑話,最好的方法就是用實事去證明,問心無愧”
芸娘微笑點頭道,“大人英明,事實勝過巧辯,不過知已知彼才能得心應手,最起碼要知道是誰在背後作祟”
彭乾羽一點頭,轉身對趙班頭道,“趙班頭”
趙班頭一拱手,“大人,有何吩咐”
彭乾羽道,“馬上吩咐下去,讓人暗中盯著那幾個叫花子,查查他們和誰接觸,不管是誰都不要驚動”
趙班頭點頭稱是。
芸娘聽了笑著行了一禮,拉著凌寧的手對彭乾羽道,“大人,你們聊,我和凌丫頭上街了,以此告訴那些居心不正之人,流言對縣衙裡的人起不到威脅”
彭乾羽滿意地點點頭,“好,讓大眼陪你們”
彭乾羽帶著李順和趙班頭來到正堂,又讓人將縣衙分管六房的主事也都一並叫了來,商量起縣裡以後要做的事,如今形勢一片大好,不能因為幾句流言就束手束腳,事還是要做的。
彭乾羽指著桌上的幾本帳冊對李順道,“師爺,這是縣裡各部管事送上來的,全縣的錢糧賦稅都在這,一會你拿去核對一下,看看咱們有多少家底,石料廠不能再拖了”
李順點點頭。
彭乾羽又道,“還有,這幾日你將全縣的無業流民,叫花子都統計一下,另外貼出告示,在全縣之內征民夫一萬左右”
李順問道,“大人你這是要幹嘛?”
彭乾羽笑道,“修江堤,修一條保宿松幾十年沒有水患的大堤”
李順又驚又喜,“這可是大事,是不是要事先和府台大人商量一下,這錢可不是小數目”
彭乾羽擺手一笑,“用不著,我今天算是明白為什麽皇上給了我個五品知縣,皇上是想讓我放開手去幹,不用被上面束手束腳,銀子的事不用擔心,你一會幫我寫個折子,咱直接找皇上要銀子,另外這大頭是趙郡馬出,當然了,咱縣裡也多少應該支持一下,為了百姓嘛”
李順點頭,“大人考慮周到,只是這麽大工程,非是咱們一縣能完成的事吧,一萬民工這個不難,可是有手藝的河工可不容易找”
彭乾羽又是一擺手,“放心,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告示上寫明,民夫一人一天五十文,管吃管住,有手藝的河工,一兩銀子一天,一日一結,決不拖欠”
堂上眾人一陣驚呼,這麽高的工價別說是請民夫了,他們自己都想卷褲腿上了。
彭乾羽又道,“工房的周主事,招上來的人你都要記錄下來,這事由你主管,修好了大堤,我給你加一年的俸祿”
工房周主事忙起身道。“屬下份內之事,必當盡力,何況能為宿松添上如此盛舉。屬下深感榮幸”
彭乾羽點點頭,“恩,好,趙班頭,流落在外的土匪你招撫得怎麽樣?”
趙班頭道,“十之七八,目前全部安置在城外”
彭乾羽一陣高興。這事總算是完美的收尾了,“不錯。要好吃好喝的對他們,不準看不起他們,這些人不鬧事就是對我最好的幫助,這樣。周主事,一會你去驛館和皇上派來的工部的人商量一下,去座山實地堪查好,看看石料廠怎麽建,我只有一個要求,不準拆一間民房”
為了安置好土匪,彭乾羽讓人在將來石料廠附近添建一處民房區,錢先從縣帳上出,建好後再以底價轉賣給這些土匪。讓他們以工還房錢,磨掉他們的土匪心裡。
另外之前為了應對座山土匪而招來的三百義軍也都遣散了,白養著這麽多兵對一個小縣來說可是筆不小的開支。對此趙班頭悶悶不樂,但還是照做了。
彭乾羽又將改造大賽湖之事和眾人詳細說了一番,眾人無不驚訝,光是高達五十萬兩的費用就嚇了他們一跳,宿松小縣,自古以來就沒聽說過有這麽大的土木工程。包括李順在內,都感覺這是將銀子往水裡扔。但縣太爺一言而決,誰又能說個不字。
彭乾羽一聲令下,全縣各房都動了起來,各司其職,誰也不敢不盡力,縣太爺現在可是五品的知縣,見了府台大人也就是拱拱手的事。
堂議之後,大家各領了差事退了下去,彭乾羽將李順和趙班頭留了下來,告訴他們他不日就遠行杭州,縣裡就交給李順和趙班頭了。
兩人點頭稱是。
京城,豹房。
在一群衣著豔麗的舞女中間,錦衣衛指揮使江彬濃妝豔抹,正裝作一名女人隨著曲調聲扭動著那粗壯的腰身,一舉一動間,醜態十足,引得一旁靠在兩名半裸妙齡女子身上的正德皇帝喜笑不止。
一曲畢,江彬學著女人的行禮方式,蹲腰甩袖,憋著聲音道,“皇上,奴家跳得如何”
正德皇帝哈哈一笑,左擁右抱,對左邊的那名姑娘道,“你說,江大人像不像女人,跳得好不好”
那姑娘嬌滴滴道,“好玩,真好玩,就是這扮像難看了些”
在這酒池肉林一般的豹房裡,早已沒有那種君臣之禮,得寵的女人更是神氣十足,竟然管當面指責起江彬來。
正德更是一樂,一指江彬道,“江大人,聽到沒,嚇著兩位美人,朕可對你不客氣,朕要再多看你幾眼,對什麽女人都不感興趣了,哈哈”
江彬嘿嘿一笑,扭著腰細著聲音道,“奴家遵旨”
正德大笑,摟著兩名美女滾成一團。
不一會,江彬換回男裝回來了。
正德皇帝正和兩姑娘玩得興起,對她們上下一通搔弄之後,扭頭對江彬道,“江大人,這幾天京城可有什麽趣事,說來聽聽”
江彬一臉恭順地道,“皇上,據欽天監主事稱,今年立秋之日無雨,多主秋暑之盛,這幾日,京城悶熱難當,聽說還熱死了人”
正德道,“這算什麽新鮮事”
江彬道,“皇上聖明,事雖然不大,不過卻有大用”
“哦?什麽意思”
“皇上,您不是想往江南一行嗎?”
“是呀,這事朕不是讓你想辦法嗎?”
“此時正是時候,豹房行宮,地下存有積冰,消暑靈藥,如果皇上您推說天氣炎熱,往後一段時日凡有國事皇上您都在這處理……”
江彬說了一半,正德馬上心領神會,哈哈一笑,“嗯,好辦法,來呀,傳旨內閣,自今日起,所有奏折全部送到豹房,為期一個月,哦不,兩個月,各部堂官,無有奉詔,不得前來打擾”
正德嘿嘿直樂,如此一來,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抽身去江南遊玩。
江彬心中暗喜。
“走,換衣服,下江南”年輕的正德皇帝說風就是雨,一想到江南,他便恨不得馬上就走。
江彬忙道,“皇上,現在就走?”
“還等什麽,不用多人,你陪著朕,再叫上幾個大內侍衛,走人”正德喜形於色。
“皇上,您這一走,那指不定得多久,各部如有大事老等不到皇上批旨,久則生疑呀”
“嗯, 這到是個事,你說怎麽辦?”
“不如傳旨司禮監,命掌印太監李榮前來豹房當值,代行朱批”
李榮,司禮監掌印大太監,與正德皇帝有著很深的感情,正德從皇子到皇帝的過程之中,有著對他至關重要的兩個人,一個是司禮監秉筆太監劉謹,另一個便是這李榮,兩年前劉謹被殺,李榮大權在握,不過這李榮是個忠厚老實之人,前些年雖然職位不在劉謹之下,卻事事受他節製而不敢反擊,劉謹眼裡容不得任何對他不順從之人,卻對這李榮沒有下手,一是他了解這位多年的老同事,二是正德皇帝很看重李榮,他不敢輕意動手。
如今的李榮雖然大權在握,但從不做有違祖法,有違皇帝之事,江彬一說讓李榮來代行朱批,正德當下便一陣點頭。
“好,想的周到,照此辦理,江大人,你在這多留一日,等李榮到了你交待一下,朕先行一步,杭州再見”
江彬更是喜不自勝,摸了摸懷裡的那張寧王送來的十萬兩的銀票和一份奏折,彎腰送別正德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