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馬上的彭乾羽滿面春風,不時伸長了脖子朝遠方連綿起伏的座山望著,這一天他準備了很久,收獲的時候終於到了,此時的他十足一個前去迎親的新郎官,只是身上的官服有些煞風景。
裝飾一新的大紅花轎緊跟在彭乾羽身後,他回頭看了看那上下起伏的花轎,嘿嘿一笑,手搭在腦門向前張望著,“大眼,還有多久能到?”彭乾羽去過座山,他知道還有多遠,但他還是忍不住一而再的相問著。
替縣太爺牽馬的大眼機械式的回答道,“快了”
彭乾羽隨手用馬鞭在大眼的帽子上敲了一下,“半個時辰前你就說快了”
大眼對彭乾羽這個知縣老爺早就混成哥們弟兄一般,隨口一指前方道,“這回是真快了,你瞅瞅,前面那不就是麽”
彭乾羽在馬背是扭動著屁股,嘿嘿一笑,對身邊同行的義軍和衙役說著,“哥幾個精神起來呀,就快到了,等這事了了,老爺我給你開賞錢,發紅包”
大家都知道這位老爺心情好的時候那就是一尋常百姓,滿口髒話,潑皮罵街,如果是發起火來就連鋒利無比的刀口都敢用手去抓,眼下大家都明白老爺心情好著呢,隊伍中就有人開起了玩笑。
一名拿刀當拐棍的衙役笑道,“老爺,你今日是娶媳婦呢還是招安去的呀”
彭乾羽咧嘴一笑,“兩樣都要”
又有人接口道,“老爺,聽說那凌家姐妹長得一模一樣,你要娶的是姐姐還是妹妹呀?”
彭乾羽在馬上一撇嘴,有些失望道,“唉,老爺我想兩個都娶了,可誰讓她們娘死得早,如今姐姐只能將妹妹許配給我,嘿,我說,你們這有沒有自己把自己給許配人家的?”
眾人一齊樂了起來,有人道,“這有何難,哪天找個媒婆去說不就行了,小的們還能喝兩回喜酒,嘿嘿”
彭乾羽在馬上仰脖子哈哈一笑,一指那人,“就你小子嘴饞,告訴你,要喝酒,都得隨禮知道不,老爺我窮,禮金嘛,你們看著給,最少不得底於二兩銀子”
幾個衙役推了那人一把,起哄道,“你小子,哪壺不開你提哪壺,原本還想吃頓縣太爺的白食,現在好了,兩份禮可把我們這些人一年的口糧給隨沒了”
那人漲紅著臉,摸了摸自己的頭,隨即憨憨一笑,不再說話。
彭乾羽切了一聲,“瞅你們這摳樣,跟著老爺我還怕沒錢花嗎?切,這事一完,老爺我給你每人發十兩賞銀,夠你們胡吃海塞一陣了,哈哈”
眾人大喜,腿腳都麻利了一些,座山越來越近了。
一直跟在隊伍後面的趙班頭這時加快幾步,來到彭乾羽坐騎邊上,邊走邊道,“老爺,我怎麽感覺少了些什麽?”
彭乾羽四下看看,道,“少什麽了?”
趙班頭微笑道,“老爺您看呀,今日也算是你大喜的日子,是不是少了點熱鬧,不喜慶哪”
彭乾羽一拍大腿,“喲,還真是呀,我怎麽就沒想起來雇幾個吹拉彈唱的來,你也是,這都到哪了,你現在才提醒我,怎麽當班頭的”
趙班頭一臉委屈,“我沒娶過媳婦,也沒當過媒婆,哪裡能事先想到這些,要不我這就回城給找幾個來”
座山已近在眼前,彭乾羽一揮手,“得得,等你回來黃花菜都涼了,就這樣吧”
這時大眼回頭插口笑道,“老爺,小的一直在琢磨,你說將來你要將這凌家姐妹都娶回來了,您能分得清誰是誰嗎?不能晚上跑錯房間了吧?”
眾人一聽那是一陣哄笑,彭乾羽又是一掄馬鞭輕輕打在大眼的頭上,假意怒道,“就數你小子話多,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跑錯了能怎的,老爺我樂意兩頭折騰,你哪是你這光棍漢子能體會得到的”
大眼撓撓頭,咧嘴一笑,“那老爺你今天娶的到底是姐姐還是妹妹,一會別弄錯了,小的們稱呼起來也方便,別見了知縣夫人失了禮數”
彭乾羽大笑,“告訴你們呀,都記住了,老爺我今天要接的是妹妹,姐姐還在給自己準備嫁妝,我這呢給她預備著位子呢,誰都不準和我搶呀,誰搶我跟誰急”
一行人著三不著四的扯著閑篇,不知不覺間已然來到山腳下的一片綠草油油的空地上,只見從山中林間這時也走出一隊人,為首的便是那一襲綠衣的凌丹,身後跟著三五十個嘍羅,在人群中芸娘裹在其間。
趙班頭側頭壓著聲音對彭乾羽道,“老爺,你要娶了凌家姑娘,那大小姐怎麽辦?”
這話問得彭乾羽臉上一僵,他還真沒想好怎麽和芸娘說,自己娶凌寧雖是早就有這想法,但根本就沒想到會來得這麽快,怎麽著也得等把這些關系理順了,讓大家都能接受才能付之行動,現在凌大當家的拿妹妹的姻緣來作招安的籌碼,想不早辦也不可能了,好在是彭乾羽自認為了解一些芸娘,她能明白的。
彭乾羽沒有回答,趙班頭搖搖頭,扶著彭乾羽從馬上下來。
凌丹遠遠的就衝彭乾羽一拱手,頗有江湖女俠風范,“彭大人果然如約而來,座山上下三百余口外加所有錢糧的名冊我已備下,只等大人前來點驗”
彭乾羽帶著趙班頭朝凌丹走去,邊走邊道,“好事多磨,這招安的事今天總算能了結了,凌大當家的辛苦了”
趙班頭伸手將凌丹遞來的名冊收了起來。
凌丹回頭對人群中的芸娘輕聲道,“芸娘,我這麽做也是逼不得已,你不要怪我,凌寧這輩子吃了太多的苦,作為她在世上的唯一親人,我想她以後過得幸福一點,你能體會一個做姐姐的心思吧”
芸娘大方一微微笑,“大當家的多心了,芸娘和彭大人之間不過是有段未了的恩情,如今有凌妹妹陪伴在彭大人身邊,我高興還來不及”
凌丹知道她說的並非全是真心話,但還是很感激地道,“不管你說的是真是假,我都謝謝你”
芸娘點點頭,微笑的臉上閃過一絲苦澀。
綠草空地上隨著下山的土匪越來越多,變得鬧哄哄起來,平時勢力同水火的兩撥人對面而立。
凌丹眼神衝彭乾羽一挑,道,“彭大人,招安之事,我說大家是半信半疑,有些話也希望你能當面對他們做個承諾”
“當然,我不但要說,還要做,而且要做便要做到人人叫好”彭乾羽自信的道。
凌丹躬腰作了個請的手勢,“我等拭目以待”
彭乾羽擠進了土匪之中,趙班頭怕有意外,緊緊跟隨,山上有人抬下一口大木箱子,彭乾羽一撐趙班頭的肩膀,翻上站到了箱子上,四下俯視著眾人,一揮手,清清嗓子高聲道,“各位,我就是宿松知縣,彭乾羽,大家給面子的話可以稱呼我聲彭老爺,當我是朋友的話叫我乾羽也可以,招安是利國利民更有利於你們自己的大喜事,招安後你們能得到什麽呢?縣太爺今天就一一說給你們聽”
眾土匪都迸息凝神,生怕錯過一個字,誰都沒有發覺危險正在悄悄降臨,綠地外的草叢中,張耙子的一千精兵已悄然而來,趁眾人不備之時已將這裡圍得水泄不通,另外還有張耙子自己親自帶領的五百精騎也在慢慢趕來。
彭乾羽看了一眼人群中的凌丹和芸娘,二女都衝他點點頭,示意他繼續說。
彭乾羽繼續道,“這招安後,好處可多了,從今天起,你們就不再是朝廷通緝的犯人,以往所犯的事全都一筆勾銷了,招安後,縣衙會為你們另尋生計,放心,絕對不比作土匪來的差,還有,你們這些人之中,可能家早就不在了,這個我也想到了,你們不用擔心,房子縣衙出錢給你們先蓋上,等你們住進去之後,再慢慢把這筆錢還給縣衙”
眾人一聽縣衙會給他們蓋房子,還不用自己先掏錢,這是多好的事呀,家是立身之本,有個遮風避雨的地方,有份過日子的生計,誰還去作那殺人放火玩命的勾當。
人群中有人不信,扯脖子喊道,“縣太爺,你能保證官兵以後不再剿殺我們嗎?”
彭乾羽一拍胸脯,“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我既然說了,就一定能做到,如果有半句假話,你們之中,誰都可以隨時來取走我的人頭”
正在這時,山上又下來一群人,幾個村姑簇下,一名身著鮮豔大紅嫁衣頭上蓋著紅蓋頭的女人格外醒目,不用說,這一定是凌寧到了。
彭乾羽見凌寧這樣的裝束,心中暗自狂笑,隨即又轉頭看了看人群中的芸娘,只見此時的芸娘正在衝他一個勁的便眼色,彭乾心不知其意,從大木箱上跳了下來,來到芸娘和凌丹身邊。
芸娘的胳膊被土匪拉著,凌丹朝手下一使眼色,兩人一齊松了手,芸娘湊在彭乾羽耳朵邊輕聲焦急道,“小羽,你這次來招安是不是太順利了,張將軍就沒有為難你?”
彭乾羽嘿嘿一笑,小聲道,“放心,我早就把他調得遠遠的,等他回來,事情差不多已經做完了,生米做成了熟飯,他就是想發難也找不到借口了”
但芸娘還是一臉的不安,放眼朝綠地邊上的草叢中警惕地張望著,小聲道,“小羽你千萬大意不得,張將軍絕對沒有那麽容易對付,說不定營軍就在不遠處監視著你的一舉一動”
彭乾羽滿不在乎地道,“芸娘,你多心了吧”
芸娘仍是不安,“小心為好”
見芸娘一再鄭重其事的樣子,彭乾羽也不免有幾分擔心,以芸娘的聰明才智,可能還真的會有什麽事會發生,便有些悔意地道,“早知如此,我便把那幾百義軍都帶來,壯壯聲勢”
芸娘卻搖頭道,“帶來也於事無補,幾百名從不經戰陣的義軍哪裡能對抗訓練有素的營軍”
彭乾羽一聽汗都下了, “你的意思是說張耙子會狗急跳牆的殺過來?”
芸娘不語。
彭乾羽忙又問道,“那現在怎麽辦?”
芸娘思索片刻道,“這樣,你還是按你以前的想法去做,不要驚慌,讓所有人全都回抱犢領,就算張將軍會發難,也能有個依托,然後再慢慢計較,這情急之下,我也想不到太多,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彭乾羽點點頭,轉身快速地又翻上了大木箱,對著眾人大聲喊道,“鄉親們,從今天起,你們就是我大明宿松縣治下的一名百姓”
但是,彭乾羽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聽得綠地邊的深草叢中一陣陣嘩啦啦的聲音傳來,草叢快速地朝兩邊分開著,帶著勁風的戰馬從草叢中躍出,緊跟在騎兵身後的步軍也快速衝了出來,各執兵器,呼喊著將彭乾羽與眾匪圍在中間。
立時土匪群一陣騷亂,強盜見了官兵任是誰也心驚膽顫。
騎兵之中閃出一條道,只是張耙子一夾馬肚子,走了出來。
張耙子提著長槍,一指眾匪與彭乾羽,喝道,“座山匪眾,作惡多端,藐視王法,今本將軍奉命前來平亂,絕不使一人漏網”
彭乾羽真是撞牆的心都有了,正在他想開口的時候,一邊的凌丹突然將芸娘往土匪中一推,背上長劍已然緊緊握在手裡,劍眉倒豎,盯著彭乾羽咬牙切齒地道,“彭乾羽,你又騙我,我要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