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管家又將銀票放回書案上,在屋內來回走著,他不驚訝彭乾羽的回答,哼哼一笑,“彭大人,敢問今年貴庚幾何?”
彭乾羽很是不習慣這說話文鄒鄒的口氣,更不明白他問這問題有什麽特別的意思,眼下這兩點才是重點,一個是怎麽把胡管家手裡弄到手,另一個是怎麽能拿了銀子還不放過汪縣丞,雖然想法有點不地道,但於私於公彭乾羽都得這麽做。
“三十六年後過六十大壽”彭乾羽看過自己的履歷,二十四歲,南直隸江陰縣人。
“二十有四”胡管家道,“大人難道就沒想過這哪裡不尋常嗎?”
彭乾羽暗怔著:難道被他認出來了?看出我不是這個年代的人了?不可能吧,人還是這人,隻不過就是大腦裡的思想變了,這也能看出來?
“哪裡不尋常了?”彭乾羽側目揣測著問。
胡管家許是轉累了,找了個椅子坐了下來,道,“十年寒窗無人問,一朝上榜天下知,大明立國一百五十年,大人,你知道這一百五十年中一共出了多少兩榜進士嗎?”
這種問題就算是現代的歷史學家也不能回答,彭乾羽搖頭道,“沒數過”
胡管家微微一笑,“何止千萬,那又有多少人高中後隻能得個碌碌無為的閑職,而又有多少人當了一輩子的候補官員?”
彭乾羽還是搖頭。
胡管家接著道,“十之七八,而像大人這樣高中後立即實授七品正堂那更是鳳毛麟角,還有,這宿松縣,在這兩京一十三省那大小也是個肥差,大人你不覺得這些來得太容易些了嗎?”
經他這麽一說,彭乾羽還真有些疑慮起來,是呀,這之前還真沒想過這問題,二十鋃鐺歲的知縣在歷史上還真沒聽說過,難不成是花錢開後門來的,這不可能吧,這小子包袱裡一共就點碎銀子,哪來的錢托關系,又或者是在朝中原先就有關系網?那也不太可能呀,有這麽大後台的人上任後,地方上竟然一點都不知道,這官官相護的年代,應該早就傳達下來了。
看著彭乾羽一臉茫然的樣子,胡管家呵呵一笑,“大人不知?”
“繞了半天,你到底想說什麽?”彭乾羽也想弄明白這一點。
“兩年前,原宿松縣知縣王光同王大人榮升安慶知府,知縣一職出缺,吏部共有一百八十七名候補知縣,按說這是多少人都夢寐以求的事,殊不知卻無一人願意來宿松上任,惹得龍顏大怒,當場將幾名候補知縣革除功名,這才有個叫宋子明的人站了出來,結果上任不到半年,私自掛印而去,三個月前被革職拿問下了大獄,這輩子許是不用出來了,今年大比一結束,大人您金榜題名,皇上賞了大人你一個七品正堂,大人你還認為你這烏紗帽僅僅是三篇之乎者也換來的嗎?”
這樣一說彭乾羽明白了幾分,這宿松縣就是個是非之地,皇帝老子大筆一揮點著誰誰就去幹縣長,這主上任之前恐怕哭暈在茅房裡很多次了,不過就目前看來還沒有什麽事或者什麽人能有這麽重的影響力,至少彭乾羽現在的對手也就汪縣丞一人而已,看這胡老頭說話的口氣莫不是在暗示自己真正能在宿松一手遮天其實是郡馬爺?這也不可能呀,誰都知道終明一朝,各個離京就藩的王爺隻有高貴的身份,在地方上並無實權,更不得插手地方政務,連走出封地溜個彎都得八百裡加急往京城求皇帝批準,一個郡馬那就更沒這權力和膽子了,難道事實不是這樣?
“怎麽,難道這宿松縣就是龍潭虎穴?”彭乾羽現在想走也來不及了,那宋知縣倒是跑了,結果不照樣得死在牢裡。
胡管家站了起來,鬼魅般地邪笑著,一對小眼提溜亂轉,“那到不是,不過想在這裡安安穩穩地做好官,可不件容易的事,得知道進退,不該管的事別做,不能說的話就讓它爛在肚子裡”
“敢問胡管家,這什麽事不該做,什麽話又是不能說?”彭乾羽也站了起來,低沉著聲音反問道。
胡管家私底下與汪縣丞狼狽為奸,沆瀣一氣,借著郡馬爺和寧王府的關系扯虎皮拉大旗,把個宿松縣搞得烏煙瘴氣,來個聽話的知縣則萬事大吉,要來個不遂他們願的那就鑽山打洞的找由頭捏罪名,千方百計的擠走,前任宋知縣就是因為氣不過他們的所做所為不得已掛印辭官,最後落得個冤死獄中。
趙府原主人趙老太爺在世時那是從朝廷到地方無一處不打點,上至當朝大員,下至地方門吏哪個沒受趙府的好處,官商勾結,使得趙家財源不斷,富甲一方,引得寧王也對趙家的財力垂涎三尺,兩家利益所圖結成兒女親家,互通有無,相得益彰。
去歲趙老太爺過世,其獨子趙青風接過趙家大權,不過這趙青風和他老爹的處世風格不太一樣,從小就是在錢堆裡長成,早就習慣了低眼看人,如今又身為皇族宗親,更是不可一世,處事時也就隻有別人來巴結他,他決對不去有求於人,所以自此趙府和官府的私下勾結那就全落在了大管家趙府世襲奴才胡德忠身上,順理成章的胡管家所說的每一句話就代表著趙府的聲音,自此飛揚跋扈,私底下借著趙府的勢力大肆斂財。
胡管家認為彭乾羽的上任京城裡的官員並沒有消息傳來,這說明此人無足輕重,沒有靠山,對趙家在宿松的勢力構不成威脅,結果也不外乎兩種,要麽如王光同一樣聽話就能步步高升,要麽如宋子明一樣名敗身死,這彭乾羽一上任就拿汪縣丞下手,那不過就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播些許清名而已,一堆錢砸下去那還不馬上乖乖就范,再不行一紙書信立馬就能讓他烏紗不保,所以這胡管家和汪縣丞才先禮後兵,這培養一個聽話的知縣那也是不容易的事,能不換掉盡量不動。
前次在酒樓的聚會,雖是以不歡而散收尾,胡管家到是看出彭乾羽不少弱點,近女色而更好女色,此番剛剛銀票一拿出又見他兩眼發光的樣子,便知這個新知縣也是尋常之人,好對付。
胡管家起身來到彭乾羽身邊坐下,一語雙關地道,“彭大人,汪縣丞任職地方兢兢業業,愛民如子,同我家郡馬爺私交甚好,當然了他這為官一任,難免得罪個把刁民潑皮,時常惡意中傷汪縣丞,還望大人不要輕信,就當什麽也沒聽到過,什麽也沒看到過,胡某認為這事大人該做,反之恕我直言,對大人可沒有什麽好處”
說著便把銀票塞到了彭乾羽手裡。
彭乾羽看見銀子眼睛就移不開了,也就顧不得胡管家這長篇大論說的是什麽,接過銀票舉到窗口亮光處看了起來,眼放綠光,“這東西沒假的吧”
“哈哈,彭大人說笑了,如假包換”胡管家見他這模樣拍手而笑,“這就對了,千裡做官隻為財,大人您十年寒窗圖的不正是此時嗎,日後,在這宿松地界上保管大人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大家同舟共濟”
彭乾羽的心思好像全都集中在這銀票上,翻來覆去地看著,並沒有接胡管家的話茬,兩人好像說的不是同一回事,“好得很,好得很,呃,老胡呀,這東西上哪能換銀子?”
“什麽?”胡管家愣了一下,接著又是笑聲連連,“兩京一十三省所有的泰豐銀號,見票即兌”
“哦,那就好,那就好”彭乾羽樂得嘴都合不上了。
胡管家一看好像哪裡不對勁,這小子怎麽一句有用的話都不說,這事也不表個態,於是他便提醒著,“彭大人,那這事你看是不是就過去了?”
彭乾羽裝著糊塗,一邊繼續欣賞銀票一邊反問著,“你說的是什麽事?”
“你?”胡管家感覺自己被耍了,呼的一下站了起來,怒聲道,“彭大人,你這是什麽意思”
彭乾羽看了一眼胡管家,微笑著朝堆滿了書的書格走去,他想找個地方把銀票收起來,放哪好呢,這張紙可比那幅小孩王八圖要值錢得多呀,這瞅瞅那看看,都感覺不理想。
胡管家有些氣極,跟了過去,歷聲著,“你到底是什麽意思?”
“胡爺,你別這麽發火呀”彭乾羽正在翻著書格上的書,正好翻到一本論語,拿起來隨手在胡管家面前翻了翻,“子曰,氣大傷身哪”
胡管家扭曲著臉,一指彭乾羽的鼻子尖,扯開嗓子喊了起來,“彭大人,你想翻臉不認帳了?”
這時書房外一陣嘈雜的腳步聲響起,黑子帶著趙郡馬還有汪縣丞推門走了進來。
屋內彭乾羽一手拿著銀票,一手舉起一本論語,滿面笑容,而胡管家則是漲紅著臉,指著彭乾羽的鼻尖,怒目而對。
“老遠就聽你們在吵吵,什麽不認帳了?胡管家,不得對知縣大人無理”趙郡馬一進門就見到這種場景,他壓根就不知道胡管家的事,更不知道這胡管家暗中勾結汪縣丞私征稅銀,私分稅銀,借案斂錢得贓款近八萬兩之多。
胡管家當然不敢讓少爺知道他和汪縣丞作奸犯科的事,貪點錢也許少爺睜隻眼閉隻眼看在幾代人為趙家服務的份上自是不去計較,不過這有違國法,危及到趙府地位的事情那定然是不能容忍他的。
趙郡馬來的突然,胡管家情急之下,張口結舌的,不知如何應對,愣在原地。
還是彭乾羽腦子轉得快,眼前靈光一閃,呵呵地笑了起來,“沒事沒事,我這和胡管家開個玩笑呢,你看你看還把您郡馬爺給驚動了,真是該死!”
彭乾羽一邊說著一邊揮了揮手裡的銀票和那本論語,一臉為難的道,“就為了這麽一本論語,算了算了,看在郡馬爺的面子上就勻給你了”說著便把那本論語塞進了胡管家的懷裡。
“你”胡管家捧著論語還在發呆,他還沒明白過來發生什麽事情了。
“怎麽回事?”趙郡馬走到兩人近前。
彭乾羽晃了晃手裡的銀票,歎了口氣,十分惋惜地道,“郡馬爺呀,這也就是看您面子,剛才胡管家一看到這本論語就兩眼發光,愛不釋手,當場就要出一萬兩銀子買去,我不肯,他就急了,您看這事鬧得”
這時胡管家回過神來,感情這一萬兩銀子就是買了這本處處可見的論語呀,但又怕彭大人把實情給抖了出來,不敢發作,一時臉色憋得鐵青,一腔老血堵在噪子眼,渾身發抖。
趙郡馬平時雖是目空一切,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不過卻也極好面子,便臉一沉道,“胡管家,君子不奪人所好,心愛之物豈是能用銀兩來買賣的”
胡管家一聽這話忙著湧到喉嚨處的老血給咽了回去,本想順著少爺的話接下,說那就不奪人所好吧。
可是彭乾羽搶答的更快,“不不,既然胡管家如此鍾愛,我也就隻好割愛了,郡馬爺,這銀票我就先收下了,呀”
胡管家隻覺眼前一黑, 晃晃悠悠將要倒下,彭乾羽一把伸手給扶住,朝門口的喊著,“大眼,快來扶一把,胡管家興奮得暈過去了”
大眼忙跑了過來,兩人一陣手忙腳亂,對著胡管家又是掐人中又是拍胸口的,終於他又醒了過來。
這時一陣陣‘隆隆’的鼓聲響了起來,好像是誰在擊打鳴冤鼓。
沒多久,書房外又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只見趙班頭風風火火地跑了進來,很是焦急地,拱手道,“稟老爺,衙門口一群百姓正在擊鼓鳴冤”趁人不注意的時候趙班頭朝彭乾羽暗中使了個眼色。
“好,升堂”彭乾羽把銀票裝進了腰間,然後回身對著趙郡馬一作揖,“郡馬爺,您看我這公務在身”
趙郡馬也聽聞了彭知縣神奇的破案手法,很是好奇,便說,“我也很想見識一下彭大人的斷案手法,如果方便的話.....”
這正中彭乾羽下懷,“方便,方便,趙班頭,到後堂給郡馬爺設座,郡馬爺,請”
“請”
汪縣丞一句話也插不上嘴,隻得跟著趙郡馬忐忑不安地出了書房,剛出書房門口,彭乾羽想起點事,便轉過身對正扶著胡管家的大眼說著,“大眼呀,你先把胡管家送回郡馬爺府上,那,看著沒,順便把那幅畫給胡管家包上,一並送過去,記得把十兩黃金給我帶回來”
嗷!剛剛醒過來的胡管家又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