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夜幕籠罩下的縣城一片安祥寧靜,白天的熱浪早已隨著晚風漸漸消退,街角巷尾時見幾家人將涼床碼在一起納涼話家常,新知縣板倒汪縣丞一事成了今晚全城人入睡前的談資。
入夜後,全城隻有一處與眾不同,那就是浮玉街,地處縣城中心,離縣衙隔了幾條街,浮玉街,一聽這名字那就非同一般,沿街的商鋪那如同一枚枚奪人耳目的玉珠一般,無論把玩一陣還是聽一耳朵,哪怕是看一眼都會愛不釋手,來了第一次就肯定會有第二次,這裡紙醉金迷,這裡山珍海味,這裡曲調悠揚,這就是全城唯一的一處夜市。
此時的浮玉街那是大紅燈籠沿街高高掛起,一條街照得如白日一般明亮,過客來往絡繹不絕,熱鬧非凡。
夜色中,正有一頂軟轎穿街過巷匆匆趕來,徑直來到街心十字路口處,止步落了轎。
李順一掀轎簾,彭乾羽從轎裡鑽了出來,四下看了看,當看到燈光下那依稀可辯的‘環彩仙閣’四字時,喜出望外,急急拉起李順和趙班頭就要進去。
趙班頭有些遲疑,他是本地人,自是十分了解這裡是什麽地方,便道,“大人,您不會是想進去吧?”
還不等彭乾羽開口,李順卻用折扇敲了一下趙班頭的額頭,“什麽大人,老爺這是微服私訪,體察市井民情,不懂規矩”
彭乾羽嘿嘿一笑,接口道,“嗯,對呀,不出來走動走動,怎麽知道百姓的疾苦”
趙班頭翻了翻眼,直皺眉,小聲嘟囔著,“可是,這裡明明就是一家妓......”、
“哪那麽多事,跟著來就是了,又吃不了你,走”彭乾羽不管不顧搖頭晃腦的走了進去。
走進大門,撩開門簾,那如同就是走進了一個色彩斑斕的仙台聖地,豔紅的燈籠緊挨相連,七彩的布幔細條放置在燈籠口處,正隨著燭火的升騰翩翩起舞,成雙成對的男男女女混搭著勾肩摟腰穿梭在樓道中,磨耳弄腮,好不快活,樓道邊還有三兩成群穿著鮮豔衣衫的女子搖著團扇衝樓下或認識或不認識的男人招著手,媚眼連連。
彭乾羽目不暇接,真沒想到傳說中的青/樓楚館就是這等場面,這是何等級的溫柔鄉呀。
一名半老徐娘模樣的女人從台階上望著彭乾羽三人笑盈盈走了下來,像是他鄉遇故知般,邊走邊說著,“喲喲喲,來客了,姑娘們快來接客了”
可是待她走到三人跟前,細細打量著彭乾羽一番,笑臉隨即消失不見,隨口說著,“這位公子面生得很哪,頭一回來這消遣吧,知道這裡的規矩嗎?”
這也怪不得這女人前後判若兩人的表情,就彭乾羽身上這套衣服,那是從北京城一路穿到了宿松城,洗洗搓搓的已經有些發白,縫接處還有幾處斷線的口子,實在是比叫花子好不了多少,而能來這‘環采環閣’玩樂的主,那不是公子王孫就是達官顯貴,哪曾接待過這種穿著的落魄子弟。
彭乾羽沒理會她的前後大變,拾階而上,隨口說著,“是,頭一次”
那女人見彭乾羽就要上樓,忙朝樓梯上的兩個大漢一使眼色,兩人隨即跑了下來,擋在了彭乾羽的面前,雙手環胸,目光卻看在別處,不似趕客也非迎客。
趙班頭快速地衝了過去,他雖未來過這裡,卻早有所耳聞,這地方是出了名的店大欺客,豢養著一群如狼似虎的打手,專門用來對付混吃混樂之流,下手狠毒,趙班頭怕縣太爺吃虧,一撩衣擺,撲刀已經操在手,狠狠地盯著那兩名大漢,“你們想乾嗎?”
這一舉動引得四下眾人個個站立不動,一時鴉雀無聲。
彭乾羽回頭看了看趙班頭,滿心感激,這種手下真是難得,不過今天是出來玩的,用不著搞得這麽殺氣騰騰的,便伸手彈了彈刀身,笑道,“人才呀你,刀都帶來了,收起來收起來,別嚇著姑娘們”
那女人一看這刀立刻明白三分,這種刀那隻有兩種人才敢用,一個是打家劫舍的強盜,另一種人那就是官差,這是官刀,不管是哪種人她都惹不起,於是她趕忙又朝那兩大漢使著眼色,示意他們退下,堆著笑臉說道,“喲喲,這是怎麽回事,怎麽好好的抽刀子做什麽呢,放下刀,放下刀,出來玩不就是圖一樂嘛,有什麽吩咐我王媽媽一定滿足幾位爺”
兩名大漢離去,趙班頭也收刀回鞘,往衣擺下一藏不見一絲一豪蹤影。
這時這王媽媽注意到了李順,很是仔細地上下看了一通,邊看邊作思索狀,喃喃道,“這位倒是有些面熟,像是之前來過,是......”
李順看了彭乾羽一眼,咽著口水,搖開折扇遮著臉慢慢的側過身去。
這王媽媽似是想起來了,一拍手,“李秀才,對對對,哎呀,瞧我這腦子,您可有日子沒來了,這二位是你朋友吧”
李順一臉尷尬,在這風月場所合法化的年代,才子一般都愛好流連忘返於青/樓楚館,興致上來還會即興提詩一首,但這始終是有傷風化,為世人所不齒,李順的事跡被王媽媽當著縣太爺的面拆穿,臊得跟個關公似的,不敢作聲。
彭乾羽不想再和她廢話,大好的時光都浪費在這裡磨嘴皮了,指了指那燈紅色豔的二樓說道,“那我們可以上去了嗎?”
王媽媽那是知道點李順的事跡的,一個多年不及第的老秀才,每每來這玩樂,那也隻能花點小錢遠遠的聽姑娘們唱首小曲,王媽媽是因為他秀才身份才不至於將他擋地門外,有道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誰知道哪天這老秀才就高中了。
而和一個不及第的老秀才為伍的人,那多半也風光不到哪裡去,王媽媽這才又端起了架子,沒回答彭乾羽的話,隻是對李順說著。“李秀才,您是知道這裡的規矩的,我這‘環采仙閣’那可是整個安慶府都數一數二的,一桌花酒那可不便宜呀”
彭乾羽聽出她的意思了,沒辦法,人靠衣裝馬靠鞍,這些天一直都在衙門裡,忙得放屁都沒工夫,哪有時間去上街買衣服,這回倒是讓人給看扁了。
圍觀的人還在張望吧,彭乾羽衝他們揮著手道,“看什麽看,要看戲去戲園子”
然後他又轉過頭輕哼一聲對王媽媽說道“你是怕我們沒銀子吧”
王媽媽甩動著羅帕,麝香味四溢,笑道,“公子哪裡的話,來者都是客,隻是這年頭世道不好,總有那混吃混喝的主,公子你可不要多心,我可不是說你,當然了,如果公子你方便的話……”
王媽媽後半句話給噎了回去,目瞪口呆的,因為她眼前放著一張一萬一兩銀子的銀票。
“一桌花酒多少錢哪?”彭乾羽歪著腦袋問。
王媽媽望著銀票,心花怒放,嘴都快咧到後腦杓去了,“四兩銀子”說著伸手就去接銀票。
“四兩銀子你就敢接這銀票,小心爺我一不留神把你這給買下來”彭乾羽將銀票收了回去,順手又摸出那賣畫的那碇十兩的黃金,在王媽媽眼前一晃,“認識這東西嗎?”
王媽媽都快暈了,這哪來的這麽個大爺呀,一抬手不是大票子就是黃金,真恨不得當場扇自己兩嘴巴,她哆嗦著手又去接,“認識,這哪能不認識,媽媽我真是瞎了眼把財神爺給攔住了,罪過罪過”
彭乾羽卻再次收了回去,慢騰騰地從懷中摸出一枚銅板,塞在王媽媽手裡,說道,“你呀暫時就值這麽多”
王媽媽一臉懊悔,愣在那。
“我現在可以上去了嗎?”彭乾羽指了指樓上。
“請請,公子請,幾位爺請,三樓有上等的雅間”王媽媽又恢復剛從樓上下來的模樣,揮著手咧開嘴喊著,“如夢如雪,快出來, 貴客到了,快來陪公子們吃幾杯酒”
站在樓梯上方的那兩名大漢也知趣,見彭乾羽上來便趕緊一躬身,引路前行。
彭乾羽甩著八字步一路前行,路過一些閉著燈的房間時,裡面都是不約而同的傳出某些嬌喘咿呀之聲,而亮著燈的房間那大多是曲調悠揚或是把酒言歡之聲。
經過二樓到三樓的樓道時,白色的牆壁上滿滿的都是毛筆字,彭乾羽走馬觀花似的掃了幾眼,這看起來是一些在此流連過的名人雅士們題寫的,這年代的名人雅士那都好個附庸風雅,覺得會來幾句長短句就以為自己懷揣濟世之才,每每不被人重視時又作出一種千裡馬未遇伯樂的姿態,流連風月地和名勝古跡時都會來上這麽幾句,借此抒發下自己的情懷。
而彭乾羽看著這些題詩隻是搖頭感覺可笑,他對這些名人題字的態度那是一度的嗤之以鼻,這明明就是沽名吊譽,名勝古跡和風月場所是什麽去了,那當然不是一般的小老百姓,只會是一些社會名流,成功人士,更有高官大員,如果巧得很這人題的字被某個大員看到,那說不定就一步登天,功成名就了。
在三樓入口處的牆壁上,一首四言律詩的落款者倒是引起了彭乾羽的駐足,他環手在胸,輕輕念著,“唐寅,李師爺,這這是不是就是那唐伯虎呀”
李師爺跟在趙班頭身後,道,“正是此人”
彭乾羽若有所思,卻隻是哦了一聲旋即上了三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