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嘯的北風之中,李中易麾下的一萬二千大軍,摸著黑大踏步的趕往府州城下。
越是靠近府州,折從阮的精神就越旺盛,情緒也跟著越來越激動,這裡畢竟是他帶領整個折家,打下來的基業,絕對不容有失!
靈州軍的哨探騎兵,以隊為單位,被撒出去很遠,負責整個大軍的四周警戒。
根據折家隨從傳遞過來的準確消息,拓拔彝殷一直沒有撤兵回援夏州,並且對府州城發動了前所未有的猛攻。
李中易聽說了拓拔彝殷的異常反應之後,不由對這個從未謀面,卻聞名已久的對手,產生了一絲敬意。
夏州既然已經被攻破,遠在府州的拓拔彝殷即使星夜率軍趕回去,亦是遠水救了不近火。
據李中易的估計,拓拔彝殷很可能是想孤注一擲,先攻下府州,在避免了腹背受敵的戰略窘境之後,再尋機和靈州軍決戰。
俗話說得好,哀兵必勝,別的部族且不說了,單單是拓拔家本部族的勇士,其家小大多都住在夏州城內。
草原牧民,大多都有一股子野蠻的狼性,只是平日心不齊,又沒有統一的組織訓練,造成了只能打順風勝仗的脾性。
守家之犬,其實才是最凶惡的猛犬!
如今的拓拔家,在丟了夏州的老巢之後,已是退無可退,只能和李中易展開血拚。
就在大軍無聲的行進過程之中,令人驚悚的淒厲的竹哨聲,突然劃過陰冷的夜空,傳入李中易的耳內。
李中易的臉色微微一變。前方傳來的哨聲,五長三短,顯然是發現了大隊敵軍的埋伏。
由於一直沒有舉火,折從阮根本就看不清楚李中易的臉色,只是聽他大聲下令。“停止前進,就地列陣,準備迎敵!”
折從阮剛轉過念頭,就聽李中易身邊的傳令官,在大聲複述了命令之下,果斷的吹響了嘹亮的軍號聲。
靈州軍依然沒有舉火。不過,黑暗之中,不時的傳來,各級軍官的斥喝聲,各種長短不一的竹哨聲。以及隨著軍令被調動的馬蹄聲。
“無咎啊,老夫失算了,完全沒有料到拓拔彝殷老賊,竟然有膽子在半路設伏,欲圖將咱們一網打盡。”折從阮的老臉微微一紅,只是因為天黑,李中易看不見罷了。
李中易卻輕聲笑道:“我靈州軍的戰力,還有待惡戰的檢驗。不過,若想打我軍的埋伏,晚輩卻頗有自信。敵人絕無可能得逞!”
折從阮一陣默然,李中易這小子用兵確實異常之保守,警惕心極高。
一路之上,靈州軍的哨探被撒得遠遠的,所以,行軍速度雖快。主力大軍的安全卻有十足的保障。
至少,一旦有警的時候。就和現在一樣,大軍非但沒有掉入陷阱。反而贏得了及時列陣,嚴陣以待的寶貴時間。
經過嚴格訓練的哨探,的的確確非常重要,折從阮暗暗下定決心,此戰過後,只要府州的基業還在,就一定要學習李中易的搞法,組建一支幹練的哨探營。
府州原本也有探馬的編制,不過,那只有區區不到百人而已。李中易麾下的靈州軍,單單哨探營就足有五百人之多,全是久經訓練、精通騎射的漢家精銳。
行進中的大軍,從停止前進,到完全擺開迎戰的陣式,只花費了區區兩刻鍾而已。
李中易接報之後,皺緊眉頭說:“還是訓練不足,太慢了,如果全是步軍的話,最多只需要一刻鍾即可。”
和李中易並騎的折從阮,一陣無語,暗暗搖頭歎息,這李中易不知道是狂妄過甚呢,還是裝傻充楞?
精銳如府州軍者,一萬多人馬在行軍過程之中,若想完全擺開迎敵的大陣,至少需要一個半時辰以上,而且那還是在白天。
如果是夜間行軍,折從阮心裡十分有數,他一手拉拔起來的府州軍精銳,別說遠距離的發現敵軍,就算是想順利的整好隊形,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看來,李中易這小子高度重視大軍的組織和紀律,的確很有些道理啊!
寒風之中,除了戰馬不時噴氣,發出的響鼻聲,以及戰旗隨風飄揚的撲撲之聲,折從阮幾乎產生錯覺,此地無人!
唉,李中易這小子竟然把軍隊訓練到了,如此的高水準,折從阮有了更進一步的認識之後,不由暗暗慶幸不已,幸好兩家已經結了親,否則,將來朝廷若是大力的削藩,遇上這種紀律嚴明的軍隊,他還有可能睡個安穩覺麽?
“無咎,我軍既然已經有了準備,何不派一支兵馬悄悄的繞過去?”折從阮沒等李中易作出解釋,接著建議說,“據老夫所知,拓拔家的兵馬,大多無法適應夜戰。”
“這個嘛……”李中易摸著下巴,陷入到了沉思之中,沒有馬上作出回應。
此地乃是府州境內,他的手下們,包括聚集起來的部落騎兵,都對這裡的地形一片陌生。
另外,前方傳來的警訊,雖然告知敵軍眾多,卻至今還有非常含糊不清的地方。
萬一拓拔彝彝殷和晉陽軍傾巢出動,此時的妄動,倒是很可能反中了埋伏。
見李中易有些遲疑不決,折從阮心中猛的一動,他終於發現了李中易較為明顯的短板:臨陣對抗草原騎兵的指揮經驗,嚴重不足!
折從阮笑道:“無咎啊,這裡可是府州的地界呢,哪裡可以藏得下大隊的埋伏兵馬,老夫這個府州通,豈能不知?”
對呀,李中易略微一琢磨折從阮的話,不由茅塞頓開,折家經營府州長達數十年之久,恐怕這裡的一草一木。都盡在折從阮的掌握之中了吧?
有了折從阮的指引,就算是在暗夜之中調動兵馬反擊,又有何難?
李中易大致盤算一下,當即向折從阮問計:“不知您老有何高見?”
折從阮這一路上,處處和李中易鬥心機。卻從來沒有真正的贏過。如今,李中易放軟了身段,真心誠意的好言相求,原本十分傲驕的折從阮,心裡多多少少感到比較舒坦。
嘿嘿,你也有求老夫的時候啊?折從阮高興之余。心裡卻也十分有數,李中易的臨陣指揮經驗不足,不過是帶兵作戰的次數比較少罷了。
經過三年五載的戰爭磨練之後,手握一支紀律嚴明的強軍的李中易,還會有多少勢均力敵的對手?
折從阮一念及此。不由暗自歎息,眼前這個姓李的小子,出身於低級官員之家,卻可以靠著他自己的真本事,隻手拉扯起紀律異常嚴明的偌大的一支強軍,其未來的潛力簡直是無限啊!
“無咎,你若是信得過老夫,就給老夫一營兵馬。由老夫在前頭替全軍開道如何?”折從阮表面看似輕松,實際上,心裡卻是捏了一大把汗。
這年頭。主動要求統帶別人的兵馬,乃是一件異常犯忌諱的事情。
誰曾想,李中易卻輕聲笑道:“嶽祖乃是百戰百勝的名將,晚輩一向是信得過您。一營兵馬實在太少,就請嶽祖您統帥整個蕃營的騎兵吧。”
折從阮待在李中易身邊,已經有一段日子了。他當然知道,所謂的蕃營騎兵。實際上,就是隔三差五要進靈州接受軍事訓練的黨項騎兵們。
這些同樣經過嚴格訓練的蕃族騎兵。這一次跟隨李中易一起出征的人數,足足超過了五千。
在拿下夏州之後,李中易絲毫也不吝嗇的,給這些人配齊了一人三馬的編制。
折從阮得知了這個消息之後,暗暗讚歎李中易的精巧心思,其實上,李中易的這種安排,就等於是告訴靈州的黨項諸部,跟著李大帥賣命,好處大大滴!
草原蠻族,一向是畏威而不懷德的性子,隻想佔便宜,不想出死力!
李中易除了對這些黨項部落,采取分化瓦解的策略之外,超乎想象的紅利,也是必不可少的手段。
折從阮身為折家之主,自然看得懂李中易這種安排的深意,並且十分的佩服!
如今,李中易大嘴一張,就把好不容易籠絡到手頭的藩騎,交由折從阮統帶,僅僅這種魄力,就足以讓折從阮暗暗心折!
“嘿嘿,賢孫婿,你難道不怕老夫將這些蕃騎,全都拐走了?”折從阮故意和李中易打趣。
李中易只是笑而不語,並沒有正面回答折從阮的問題,這麽奇怪的反應倒讓折從阮很有些不太適應。
從李中易那裡拿到了統軍魚符,又在左子光的手上得到了掌軍的銅印,折從阮來到蕃騎之中,本以為就此可以隨意的發號施令。
沒成想,折從阮下達的第一個命令,就被傳令官斷然拒絕。
“回折公的話,按照軍規,您的命令必須由蕃騎鎮撫的副署,末將才敢傳達下去。”傳令官不卑不亢的軟釘子,令折從阮覺得格外的詫異。
“蕃騎鎮撫?那人是誰?”折從阮滿腹狐疑的掃視了四周,黑暗之中,他也看不太清楚四周眾人的神態。
“呵呵,嶽祖,晚輩剛才需要安排一番,來遲了,還請您讀多見諒!”
這時,李中易在牙兵營的護衛之下,拍馬趕到了折從阮的身旁。
“你就是所謂的蕃騎鎮撫?”折從阮本是極精明之人,他的腦子略微一轉,立即找到了關鍵所在。
李中易摸著鼻子,有些尷尬的說:“蕃騎萬戶只是臨時組建的編制,萬夫長暫時由郭懷擔任。按照軍規,萬戶鎮撫和萬夫長不可由同一人擔任,所以,之內由晚輩親自兼任了。”
折從阮聽了李中易的解釋之後,他這才恍然大悟,難怪李中易不擔心任何人帶跑他手下的兵馬,敢情早就在制度上,做了必要的限制。
“無咎,你跟著我一起出來了,剩下的大軍怎麽辦?”折從阮有些擔心的提醒李中易。
李中易微微一笑,解釋說:“按照慣例。只要我沒在中軍,就由郭懷統帥大軍,左子光任全軍鎮撫。”
折從阮徹底聽懂了,敢情靈州軍從上到下,都有彼此製約的權力約束機制。這就從制度上,確保了李中易對於整個靈州軍的切實控制權。
“你呀,腦子真好使,老夫老矣!”折從阮聯想到,至今仍有權力紛爭的府州軍,不禁搖頭歎息。自愧不如李中易這麽有遠見。
李中易撇了撇嘴,心中暗笑,這麽嚴密的控制軍隊的方法,他李中易不過是借葫蘆畫瓢罷了。
真正厲害的是,把支部建在連上。讓服從組織紀律的政工幹部,擁有最後拍板權的毛太祖!
得到了李中易的副署之後,折從阮的軍令當即被傳達了下去,全體蕃騎向西疾馳,再從北面繞過府州河,轉道襲擊拓拔彝殷的糧草大營。
做決定的時候,折從阮沒等李中易發問,就搶先解釋了。他這麽安排的意圖!
“無咎,你也帶兵多年,應當知道糧草和輜重的重要性吧?”折從阮如此問李中易。
李中易笑道:“打仗嘛。除了三軍用命血拚之外,決定戰爭勝負的關鍵,主要還是要看輜重的供應,是否充足可靠。”
折從阮擊掌笑道:“無咎所言甚是。如今,拓拔老賊的主力在外,我軍又有夜戰的強悍戰力。咱們只須繞過拓拔家的埋伏區,反其道而行之。偷襲敵軍大營的成功機會,異常之高!”
李中易一直苦於沒有名將的指點。以便更快的掌握,冷兵器作戰的各種要訣。
現在,有了折從阮近距離的言傳身教,他自然是格外的用心傾聽,惟恐漏掉了半個字。
李中易原本就是爽快之人,在聽懂了折從阮的意圖之後,他索性把指揮的大權,完全交給了折從阮,他倒要看看,名將是怎麽打仗的?
折從阮顯得異常之淡定,隨軍這麽多天以來,包括蕃騎在內的靈州軍,其良好的組織紀律性,他早已盡收眼底,記在心頭。
所以,折從阮當著李中易的面,下達了繞道的命令之後,就不再理會下面的人怎麽去執行他的命令。
依然是老規矩,在蕃騎主力大軍的四周,哨探們被早早的分派了出去,負責替大軍警戒可能的敵軍偷襲。
路上,折從阮望著悶頭行軍的蕃騎大隊,不由感慨的對李中易說:“老夫令兵多年,說句心裡話,這還是頭一次見到如此乖順的蕃騎兵馬。”
李中易心中暗覺好笑,蕃騎,也就是異族騎兵,如果對這些人沒有采取必要的特殊手段,這些原本桀驁不遜的家夥,有可能這麽順從麽?
“老太公有所不知,晚輩手下的這些蕃騎,已經不是當年的黨項牧民了。”李中易摸出鞍旁的水囊,猛灌了一口水後,這才詳細解釋說,“不瞞您說,靈州黨項三大部的長老、族長以及老貴族,基本都被這些蕃騎的十夫長、百夫長以及千夫長們,給屠殺一空。”
折從阮這還是頭一次得知這種消息,原本平和的心,不禁猛的抽緊,好血腥的手段呐!
李中易沒有去看折從阮的臉色,黑暗之中,也不可能看得太清楚,他喃喃道:“常言說得好,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不挑起他們內部之間的仇恨,我怎麽敢如此放心的領著他們出來?”
折從阮一陣默然,如此奸詐老成的孫婿,和折家同樣精明得嚇死人的大妞,居然成了一家人。
嘿嘿,將來成親之後,誰會佔據上風呢?他的確很有些好奇呢!
在這種緊急的調動之中,馬多的好處,確鑿無疑。
整個蕃騎大隊伍,緊跟在折從阮和李中易的身後,風馳電掣一般,從西向北,又由北轉東,趁天未亮之前,迅速的繞到府州城外。
可是,折從阮和李中易隔著老遠,就聽見府州城外,殺聲四起,鼓聲震天。
折從阮和李中易對了個眼神,兩人想到了一塊兒,竟然不約而同的叫道:“劫營失敗!”
在這個時代,除了手握炸藥,全軍沒有夜盲症的靈州軍之外,沒人敢漏夜攻城,其實是這個時代固有的戰爭定律。
既然,沒人敢趁夜攻城,那麽,府州那邊傳來的喊殺聲,就極有可能是,城內派兵偷襲,和城外的敵軍展開了激烈的戰鬥。
問題是,李中易和折從阮,都和黨項人激烈的戰鬥過。當如此整齊的牛角聲傳入他們耳朵的時候,這顯然意味著,偷襲不成,反被敵軍纏上了。
黨項人的作戰,信號遠遠沒有靈州軍這麽繁雜和多樣,他們調動軍隊進攻敵人,基本上都是以牛角作為傳遞信息的主要手段。
而且,黨項人如果吃了敗仗,隻可能拍馬狂逃,絕對不可能將牛角吹得如此的整齊!
“都跟我來!”折從阮太過清楚兒子折德扆的保守性格,敢於玩命這麽乾的,除了賽花那個傻妞之外,老折同志確實想不出來,更有何人?
事不關己,關心則亂,折從阮急紅了眼,一馬當先衝了出去。
李中易阻止不及,隻得小聲囑咐身邊的傳令官,將大軍展開鋒矢陣的命令,通過竹哨聲傳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