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達和一向講究食無語,所以,就算是年幼的寶哥兒,也是悶頭吃飯,不敢吱聲。
按照李家吃飯的老規矩,吃多吃少都隨意,但是,各自碗內的飯菜,必須全部吃光,不許剩下一粒米,否則,就等著挨李家老爹的臭罵吧。
李達和罵人非常有水平,從來都不帶半個髒字,卻可以罵得你頭暈眼花,面紅耳赤。
這位老郎中掛在嘴邊的話是,一粒糧食一粒血汗,浪費糧食是要遭天譴滴。
飯罷,李中易和李中號兩兄弟,手裡捧著茶盞,陪李達和聊天。
“大郎,此次,既任的是閑職,你正好在家裡修養一些時日,補補身子。另外,二郎也該定親了。為父生性懶散,成日裡也就是醫館和家裡兩面走,咱們家在開封這邊既無親朋,人面也窄,二郎的親事就由你定下便可。”李達和這一開口,倒把李中易嚇了一大跳。
開什麽玩笑?自從曹氏被李中易趕出家門之後,李中昊一直對他就異常冷淡,屢屢惡語傷人。
李中昊對李中易本人都是愛搭不理的,李中易選定的媳婦兒,能在他手上撈著好麽?
老話說得好,愛烏及屋,反之是:恨烏也會及屋。
“阿爺,孩兒想考中了進士之後,再定親事。”李中昊已經搶先表明了態度,這讓李中易暗暗松了口氣。
從很久以前開始,李中易就一直秉承著,不做媒人三代人的做人原則。堅決不想摻合別人的家務事。
佳偶變成怨偶的事,李中易看得太多了。難免會有些後怕,避之惟恐不及。
對於李中昊的當面頂撞。李達和倒沒有生氣,他只是淡淡的反問:“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什麽時候輪到你說話了?”
李中昊挺直了腰杆,大聲說:“我乃名醫之後,當朝郡公之弟,若中了進士,何等樣的高門貴女娶不進門?”
喲嗬。李達和仿佛不認識李中昊似的,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細的打量了一番,竟然沒有拍桌子痛罵之。
李中易的注意力,倒是被當朝郡公之弟,給吸引了過去。
嗯,這幾年送李中昊去國子監讀書,倒是沒白費了一番心血。
說實話。以李中昊的進學底子,如果不是李中易厚著臉皮,找柴榮以軍功相抵,替他換來了一個國子監的名額。他還真就無法通過入學考試。
天下學子,千千萬,可是。能入國子監的又有幾人?
“阿爺,二弟既有如此高雅之志向。不如等他中了進士,孩兒再幫著張羅?”李中易也想看一看。李中昊這幾年究竟學得怎麽樣了?
自從柴榮繼承了大位之後,大周朝至今隻開過一次恩科,總共也隻點了十幾名進士。
如果不是柴榮早亡,大周朝的進士,肯定比大清朝的進士,含金量要高得多!
原因其實很簡單,周承唐製,尤重進士科,而且每科隻取十余人。
唐亡之後,歷代中原王朝都是以武立國,少有重視科舉的君王。
更要命的是,在大周朝之前,不管後梁也好,後晉也罷,乃至後唐、後漢,這幾個中原朝廷大多短命,所以,讀書人科舉入仕之路,一直處於時斷時續的無定例狀態。
大周朝建國之後,由於百廢待興,太祖郭威沒顧得上科舉這檔子事。
柴榮登基之後,他對於科舉倒是異常重視,也下了相關的詔書。只是,他老人家和明成祖朱棣一樣,都屬於帝皇之中,少有的戰爭販子。
皇帝率軍離了京師,卻“忘了”定下知貢舉的人選,科舉自然也就跟著停了擺。
柴榮尤其喜歡親征,繼位的前三年之中,北伐、南進、東征、四討,一共打了不下幾十仗。
李中易歸順大周之後,柴榮這幾年倒是沒有親征,不過,李中易卻給累得夠嗆,他相當於柴榮的替身,在平滅高麗之後,又轉戰西北拓拔家。
李中易遠在西北的時候,李瓊就曾使人來人往信,告知今年倒是很可能要開恩科。
李中昊故意提了郡公之弟,李中易也就想明白了,這位二弟分明是想借他的權勢和盛寵,撈一個進士的頭銜嘛。
不過,這個時代的科舉,可不象後來的明清時代那麽嚴格,考卷不僅不糊名,不謄抄,而且,考試前還必須向達官貴人們遞“行狀”,以撈取名氣,增加中試的機會。
說白了,這種漏洞百出的科舉制度,也就是頂級權貴之家才有資格玩得起的考試遊戲罷了。
嗯,李中昊的讀書情況,李中易暫時不太清楚,不過,他卻知道,李中昊的心眼子,倒是大有長進。
知子莫若父,李達和滿是詫異的盯著李中昊,他的這個二郎,啥時候變得如此開竅了?
李中易飛快的想定之後,笑著暗示說:“二弟你隻管安心讀書,為兄必會盡力。”
準確的說,李中易屬於軍功勳貴集團之中的一員,然而這個掌握著暴力的集團,卻向來為文官集團所排斥。
以李中易如今的地位,要想替李中昊謀個軍職或是小文官,可謂是易如反掌。
可是,進士的名銜資源,一直為文臣之中的翹楚——宰相們所把持,李中易很難公開插手進去。
“那就多謝大兄了!”李中昊第一次恭敬的衝著李中易行了禮,李達和見了,不由頻頻點頭,大有吾兒已長成的暢快!
兩個兒子結束冷戰,還有什麽比這個,更令李達和感到高興的大喜事呢?
李達和心裡一高興,又命人取酒來,結果喝得酩酊大醉,讓小廝抬出了花廳。
等李達和走後,李中昊這才小聲對李中易說:“大兄,你即將歸家的消息,王學章早就知道了。”
李中易微微一笑,王學漢這個帶刀侍衛領班,成日裡待在柴榮的禦書房門外,消息怎麽可能不靈通呢?
“你和王學章的關系怎樣了?”李中易關切的問李中昊。
李中昊笑著解釋說:“下個月初八,王學章和王學漢的親娘,恰好是六十大壽,許昌侯府打算廣邀賓客。王學章說,到時候要親自來咱們家下請帖。”
李中易聽懂了,下請帖不過是掩人耳目的表面說法罷了,這顯然是許昌侯想和他拉近關系的一步棋。
現在,李中易的想法非常簡單,凡是想交往的豪門,來者不拒。
老話說得好,多個朋友多條路,千萬不能學習韓通那種一根筋的搞法。
離開正房之後,李中易回到隨園,在內書房見到了已經等了很久的黃景勝。
“京師的情況,很有些不妙啊。”黃景勝一張嘴,就是壞消息。
李中易知道歷史的走向,倒沒有大驚小怪,只是靜靜的傾聽來自於黃景勝的一手資料。
李中易去了西北之後,朝中的局面,有了驚人的大變化。
如今已是顯德六年,在積攢了大量的軍資之後,京中人士多有猜測,柴榮很可能統帥大軍,再次北伐。
盛寵在身的趙匡胤,如今不僅是一鎮節度使,而且已經順利的登上了殿前都點檢的寶座,掌握了三萬多殿前司的精銳。
韓通這個莽漢,也已是侍衛親軍馬步軍都指揮使,手握經過整編之後的八萬禁軍。
張永德因為軍中傳出的謠言,一直被柴榮所猜忌,如今也就剩下嫡系的鎮兵,區區三萬人馬而已。
因為和郭威的血緣關系太近了,李重進的處境也就更不堪了。前幾日,李重進被柴榮找了個好由頭,當著重臣的面,狠狠的痛斥了一番,如今正躲在家中閉門思過。
政事堂這邊,范質的首相之位,依然穩如泰山,手中的權柄,大得驚人。
另一位宰相王溥,因為連續四次上表要回鄉守父喪,柴榮卻執意奪情,鬧得很不愉快,結果被罷了相,改任參知樞密院事。
李中易聽了黃景勝的解釋,這才恍然大悟,原來,王溥之所以暗中趙匡胤,篡了柴家的江山,竟是如此啊。
“劉洪光、馬耀明他們近況可好?”李中易雖然和他們常有書信往來,畢竟遠處西北,對於具體的細節,還需要一直主持京城大計的黃景勝詳細解說。
黃景勝笑著說:“愚兄隔三岔五就要和他們一起飲酒作樂,彼此之間常來常往,走得非常近。”
李中易點點頭, 除了柴榮之外,他在老破虜軍中的威信,自然是高得驚人。
“只是,因為陛下銳意進取,執意整編在京的禁軍,所以,你的老部下們,很多都被調到了韓通的手下當差。”黃景勝一邊做介紹,一邊笑得很燦爛。
李中易心知黃景勝因何發笑,老破虜軍的軍官,被撒得越開,李中易在軍中的潛勢力也就越大,其中的道理比較粗淺,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你沒在家的這段日子,趙家二郎和三郎,到府上走動得很勤,經常和老太公提及趙家雪娘子,如何貌美,如何賢惠。”黃景勝提供的這條重要訊息,讓李中易的警惕心,立即爆棚。
“家父怎麽說?”李中易關切的詢問黃景勝。
黃景勝笑道:“老太公見我的時候,特意把這事單獨拿了出來,他老人家的態度異常堅決,聘妻不下堂。”
李中易暗暗松了口氣,假如李達和松了口,他還真不好應對即將到來的險惡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