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嗯,等下我前去相迎!”
本來是自己要去拜訪橋玄的,怎麽卻是橋玄自己跑到皇宮裡來了?劉宏微微一怔,卻站了起來,宋典唯唯應諾。
眼下宦官當中還有三個中常侍,有正直清廉名聲的呂強可稱為當今宦官第一人,不過呂強是北宮宦者令,替皇帝管理皇宮裡所有的宮女宦官及大小雜事,並不在皇帝身邊聽事。張讓和宋典運氣好,劉宏初來那幾天就是他們兩個在眼底下跑前跑後,劉宏事後保留了他們的中常侍待遇,眼下就是宋典和張讓兩個輪值,侍奉於劉宏左右聽事了。
劉寬,袁滂,皇甫嵩等人自是隨同出了東觀大殿,遠遠的,就見一個白發白須老人,身邊正是侍郎橋瑁,劉宏這才省起,橋瑁可不正是橋玄的侄子麽?
“臣橋玄叩見陛下!”
橋玄躬身下拜,劉宏連連欠身:“橋公不須如此!”
劉宏一直以來對清官都是出自內心的尊敬,何況橋玄還是一個官聲能力都不錯的清官。一旁宋典急急上前替皇帝扶起橋玄,此一時橋玄對宋典倒沒有多少抵觸,由著宋典滿面堆笑的攙扶著,一同回到東觀大殿,宋典不需吩咐,又急急替橋玄找來座椅。
君臣間說了一番客套話,因為東觀非正式宮殿,橋玄與劉寬,袁滂等人也互道了幾聲久違,對皇甫嵩這個關西將門子,一向少有往來的,橋玄倒是矜持了些,只是微微點頭示意。
同是上了年紀的,橋玄的身體卻比張奐還是強上不少,想來再活個三五十年也不是問題,而且眼下橋玄心情不錯,精神頭也很好,劉宏開玩笑道:“這番若不是橋公進宮來,我這個皇帝想要出趟門還真是不易,本待午後要拜訪府上,怕是要難以成行了。”
橋玄自然是知道劉宏此話何指的,呵呵笑道:“老臣何德何能,敢勞陛下尋訪?但有陛下一紙詔令,老臣自當竭心盡力,為陛下分憂!”
“我當這個皇帝,受他人蒙蔽多時,竭心盡力、為國盡忠這樣的話每日都有人在我耳邊提起,有些人的話我信,有些人的話我將信將疑,有些人的話我當他放屁一樣,卻又不得不耐著性子聽他廢話!”劉宏微微欠身,語氣卻是略帶著有些感慨,又帶著玩笑道:“若是橋公這等國家柱石,我一向傾心敬重的,今日一早便要親自前往拜會橋玄,親耳聆聽橋公教誨,橋公長者,若換了一些人,我也是沒那個精神去看他的,見都懶得見他,聽他說話,還得費心思量辨別真假,就怕受他所誤呢!”
此一番話,似有所指,又似泛指,有則改之無則加勉,不過在場的似皇甫嵩,劉寬等人自然沒往別處想,他們是皇帝尋來放在身邊聽用的,宋典卻是把頭低低的垂著,好像皇帝說的就是他一樣。
其實眼下很多人心中,皇帝所指見都不想見的那人,絕不是宋典、張讓他們這些刑余之人,過街老鼠。
“當年臣引退,是臣有眼無珠,不識陛下胸懷遠大,隻自暗恨國家**不見希望,滿懷失望心灰意冷,而今想來,臣當年何等的可笑可惜!”橋玄喟然一歎,臉上帶著欣慰的笑容,“可恨臣已昏老,精力衰竭,不能再為陛下分憂了,當然臣曾請托子孫於曹孟德,陛下而今所重用者,劉文饒,盧子乾,皇甫義真等諸輩,無一不是志慮忠純,秉性賢良,於識人知人方面,陛下遠勝臣多矣!”
劉宏微微點頭,橋玄推許曹操,認為將來能夠平定亂世,使國家重歸安定的,必是曹操此人無疑,當然曹操也不負橋玄所望,差點一統天下了。
“臣不過癡活七十余歲,時日無多,陛下垂詢,臣不敢私藏,心中所想,盡在此書中,願能助陛下有所進益!”
橋玄取出一封折紙,捧在手中,厚厚的一疊紙怕是不下數千言,也不是老人家多少時間趕出來了這麽多文字,劉宏不敢怠慢,也自站了起來,橋玄緊走兩步,雙手奉於頭頂。
劉宏謹肅的雙手接過,道:“橋公的指點,我必然認真對待!”
橋玄笑道:“隻盼臣這個老朽,不會說一些老糊塗的話,做一些老糊塗的事讓陛下為難,臣就知足了!”
劉寬笑道:“橋公德高望重,老糊塗也是有的,就是當年不該早早引退,不過像您這樣的老糊塗,朝廷是越多越好,寬正是希望能早些時日能與橋公一般,做個德高望重的老糊塗呢!”
劉寬按年紀,資歷,跟橋玄比只能算是晚輩,不過他這一開玩笑起來,倒是無拘無束。橋玄亦是失笑:“文饒雖不老,卻也曾是糊塗,憂心如醉,而今還醉否?”
“正想醉,又是不敢醉!”
眾人俱都大笑,劉宏是不怎愛說笑的人,不過他也不拘劉寬開玩笑,甚至的說,劉宏很喜歡劉寬能適時的說些玩笑話來調節一下氣氛。
有著劉寬這一打岔,正經的會話也是差不多了,橋玄早有準備厚厚的一折子紙,大概想說的話都包括進去了,隻說了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便要告退。
老人意志堅決,劉宏特地起身相送,橋玄也沒有拒絕,君臣一行人緩緩而動,就如在飯後散步一般,直到將橋玄送出青鎖門,橋玄一再謝絕,劉宏這才留步,經著這麽一出,劉宏便有些心事不寧,回望著東觀高大的樓宇,皇宮如山巒般的殿閣,就是重重的一個大囚籠呢。
“陛下心事重重,可否說來聽聽,讓臣與陛下一同分憂?”劉寬開口笑著問道。
“無他!”劉宏回過神來,還拿著橋玄的上書在手裡,微點頭道:“只是想我這個皇帝不能再在皇宮裡呆著了!”
“為何?”劉寬卻似沒有多少驚訝,似乎早知皇帝會這麽說的一般,隻腳下步子略又緩緩。
“皇甫嵩!”劉宏沒有回答劉寬的話,也未再征求他人意見,“通知徐榮,著虎賁侍衛,羽林侍衛即刻起營,我等今日出宮,到皇莊宿營,袁滂!”
皇甫嵩微一遲疑,還沒有答應,袁滂起身出列:“不知陛下此次離開皇宮,多久後回來?”
“多久後?”劉宏撫著青鎖門斑斑朱漆,“袁滂,自今日起,由你負責警備皇宮安全,我將移居皇莊,非大事,不回洛陽了!”
“陛下,自古豈有嬌君王不居皇宮的道理?且皇莊還在初創中,恐怕不能安居聖駕!”鍾繇起身勸道。
“當年高祖也曾封鎖鹹陽秦宮,還軍灞上,世祖在河北遇險,也曾饑寒交迫,衣食不繼,高祖、世祖天命所歸,雖未登基,當年櫛風沐雨之時,便不是君王了麽?”
劉宏大笑道:“後輩子孫英明賢能不敢與高祖、世祖並比,這英明賢能也是學不來的,惟有吃苦耐勞,我還是做得到的!且治國安天下,何用高樓大閣,隻得有幾間茅草屋,能遮風,能擋雨,能與賢者坐而論道,能與志士齊心協力,足矣!”
鍾繇默然,袁滂躬身一揖,道:“陛下,國家兩百年積蓄,才有這洛陽巍峨皇宮為陛下所有,而今四海升平,陛下棄之不用,臣以為不必如此!”
劉宏搖頭:“國家危如累卵, 何來四海升平之說?”
這高殿大閣,正像一個籠子,威則威矣,卻將自己阻隔在雲端之上,看螞蟻一樣的看著帝國的五六千萬普通民眾,人如何能了解螞蟻的饑寒辛勞?
別說劉宏自己前世也來自草根,兩千年的時空距離足以讓人不辨菽麥,足以鬧出無數個何不食肉糜的笑話,這正又堅定了劉宏出走的決心。
“諾!”皇甫嵩不再猶豫,躬身拜別。
見著皇帝這幾日來每天早起累得跟狗似的繞東觀跑圈圈,粗食陋鋪而無所猶豫,在場的眾大臣沒人懷疑皇帝吃苦耐勞的決心,然而對於皇帝將要撤離皇宮的決定,還是帶著有些反對的,劉宏看得出來,只是眼下自己還在消除宦官,赦免黨人的明君光環籠罩下,這些人還觀望著,有意見可以保留,命令必須執行。
“陛下,奴婢們要帶些什麽?”眾大臣無話,宋典這才腆著膽子,上前把腰低低的躬著。到了皇宮外面,他們這些宦官不知道還有沒有用,皇帝帶不帶呢?宋典心頭懸著七上八下的。
“當年高祖封鎖秦宮,不過蕭相國帶著圖書檔案,律令戶藉,鍾繇,橋瑁,你二人負責此事,宋典,你在一帝幫趁著!”
鍾繇,橋瑁各領命,宋典滿懷欣喜的應了下來。
劉宏回顧劉寬,笑道:“尚書令,此次離開皇宮,不知何時才會再回來,茅屋陋室,尚書令可願與我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