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其實也不難伺候的!
不知有多少次,宋典在心裡頭跟自己這麽說著。昨夜宋典睡得很好,很踏實,雖然是新床新炕,宋典仍是一覺睡到了天亮,早早的起來伺候皇帝梳洗整裝,然後,恭送皇帝出營晨跑,離開了皇宮,皇帝也不再繞東觀跑圈圈了,規矩倒還在,他直接跑出了轅門外,宋典一點也不擔心皇帝的安全問題,這種事也不是他一個宦官該擔心的,自有皇甫嵩領著一百多騎護衛在皇帝左右,方圓十裡之地也都布滿虎賁、羽林將衛,還有盧植帶來的屯衛軍護衛得嚴嚴實實的,皇帝的安全保障絕無問題。
宋典覺得自己的安全保障也是絕無問題的。
只要陛下沒這心思,誰還能傷了咱家呢?
宋典精神愈發的不錯,哼著小曲眯著小眼睛,誰都知道,皇帝是個好心腸的人,就是那一天,皇帝也沒動了殺人立威的念頭,聖天子何等人,焉用得著殺人立威?
陛下心善著呢,一個人也沒殺,每個人都給留了條活路,咱家早就看出來的,陛下這麽善心的天子,那曹節是自己傻,偏他急不可耐的就自殺了,否則肯定的,陛下還會給他留點面子的,趙忠呢?他倒霉了點,平日裡積了那麽多仇家,還惡了陛下,張讓不就只是貶斥了事麽?偏他趙忠奪爵趕出宮,還讓仇家尋了機會!
張阿父?趙阿母?
哼哼,什麽東西,也配陛下叫你們阿父,阿母的?
不知死活的玩意兒!
呸!
要說還是咱家幸運,還是中常侍,還能在陛下跟前伺候著,像栗嵩,封諝他們幾個,嗯嗯,就連中常侍都不是,還是陛下念了點舊情沒給趕出宮去,還不知足,還……
要說,咱家雖然沒有以前那麽威風了,朝廷大臣士人們有那麽幾個,都開始不拿正眼看咱家了,可是,他們咬了咱家的毛了?嚇!陛下不說話,你們一個個紅著眼珠子幹啥?陛下能聽了你們的話?咱家可是陛下的忠心奴才,陛下是知道咱家的忠心的!
當然也有不好的,進項沒嘍,這些長狗眼珠子的,都不給咱家遞錢了,真以為咱家落勢了?幼稚!等著吧,只要咱家還在陛下跟前伺候著,咱家就沒倒,誰不把咱家放在眼裡,咱家記著呢,咱家一天跟陛下說過的話,抵得上你們一個月,一年,一輩子!
咱家是做奴才的,咱家會伺候人,咱家會把陛下伺候得舒舒服服的,是了,咱家不想著做什麽車騎將軍,封侯?咱家也不要了,命都沒了還爭什麽爭?
張讓,這張阿父,他還是沒看明白呢,若不是趙忠一條命,讓陛下起了善心,你真當自己那點道行還能在陛下跟前伺候著?
嚇!
晚風露重,跑一趟宮裡,再跑回來,好玩吧?
哈!
嘴裡哼著小曲,心裡念著小心思,眼睛看見了張讓騎著馬回來,宋典更得意了,撒丫了迎了上來。
“奴婢拜見張侯!”
守營軍士兩杆長戟架在前頭,攔住張讓一行人,宋典嚇了一跳,不過給張阿父磕頭的正事要緊,不及多想,宋典恭恭敬敬的在道邊躬身下拜,十分的謙卑。
“啊呀,宋公使不得,使不得,你這,這可是折殺咱家了!”
張讓嚇了一跳,也不知是那兩杆長戟的原因,還宋典太客氣讓他坐不住,連連道著愧不敢當的話,滾鞍下馬,跑過來急急的把宋典扶了起來。
“陛下跑山去了,這是盧植!”宋典臉上掛著笑,壓低了嗓子用只有兩人聽到了聲音說話,由著張讓攙扶爬了起來,宋典滿面堆笑的:“張侯辛苦了,您這回來的,可真是及時哩,陛下昨個就賞了七條玉帶出去,這禦酒全都喝沒了,呵呵!”
“七條玉帶?”張讓咶了咶舌頭,向身後讓了讓,大聲道:“宋公,這可是陛下念叨了多日的山陽劉景升,陛下今可在營中?勞煩宋公代為引薦,這個?”
與張讓同路過來的,一個劉表,另一個,正是太仆袁隗。
“原來是山陽劉公?”宋典拱手致意,又向袁隗躬身作揖:“拜見太仆!”
劉表略後於袁隗半個馬身,對宋典的問候只是微微點頭,袁隗笑容和靄:“宋常侍辛苦了,陛下可在營中?還請宋常侍為我等引見!”
宋典十分的謙卑:“太仆有所不知,而今大臣要見陛下,須得衛尉許可,請太仆稍待,典這便進去請示盧衛尉!”
這話讓袁隗與劉表俱有些驚訝,相視一眼,袁隗微微欠身:“有勞宋常侍了!”
宋典呵呵笑著,正待回來,旁邊一個九尺有余的大漢出來,伸手攔住,冷聲道:“奉衛尉令,無通報不得進禦駕大營!”
啊?
宋典臉色一抽,隨即欠身笑道:“將軍錯了,咱家這是剛剛才從禦駕大營裡出來的,現在正要去通稟盧衛尉呢,將軍看,這位是太仆袁大人,還有這位陛下特旨征召山陽劉景升,將軍,將軍面生得很呢?”
其實這大漢生得威猛則已,論身份卻不過一個什長身份,宋典這一聲“將軍”可是抬舉他了。不過這“將軍”只是冷冷的瞅了宋典一眼,一言不發,沒放人進營的意思。
隻這淡淡一瞥,宋典卻登時心底發毛頭皮發麻,再沒了說話的勇氣,退了回來,那“將軍”也不理會,又自退至道邊原來他侍立的位子上,雙目半閉,渾不將宋典,以及張讓,袁隗,劉表放在眼裡,甚至就是宋典提及後兩位的時候,這“將軍”壓根就是連眼皮都沒抬一下,仿佛這幾人並不存在的一般。
“盧子幹練的好兵!”
袁隗呵呵一笑,翻身下馬,劉表也跟著下馬,目光在那“將軍”身上轉了轉,也是微微一笑,看這“將軍”體量驚人氣勢非凡,不似是那莽撞之人,也並非不知道自己幾人的分量的,卻依然並不放在眼裡,或者此人有所恃?
或者無所畏?
將馬韁丟給身後侍從,劉表定定的看著這九尺高大漢,挨得那大漢似有不悅,睜目看來,劉表便不覺收回目光,閃向一旁不敢與他對視,猛然驚覺,一個小小軍士能奈己何?劉表心中頓生了幾分煩惱,又望了那九尺大漢一眼,那大漢卻雙目微合,仿佛從未在意過劉表這人一樣。
劉表略一傾身,看向宋典,也是奇怪,剛才宋典剛從大營裡出來,哼著小曲曬著太陽,對這九尺大漢渾沒放在眼裡,或者說壓根就沒注意在哪個角落有這麽一個人呆著,這會突然鑽了出來,卻好像一道鐵閘,本就在那裡放著,出來可以,回去,不行!
張讓是個能屈能伸的,看著宋典膽氣盡失,心頭竟有幾分暢快,笑容可掬的與那九尺大漢深施一禮,道:“敢請將軍進內通稟一聲,就說張讓昨夜奉旨回宮,今早歸來向陛下繳旨!”
這話不可謂不客氣。
隻那大漢依然仿佛沒聽著一般,只是靜立微合雙目,毫無反應在,毫不理會,張讓僵著笑臉等了一會,不見那大漢回應,也不見有人前去為自己進內通稟,臉色也難看了起來,想他張讓十幾天前還是皇帝最信任的“阿父”,而今雖然落了勢,可還不曾是一個小小軍士能拿眼色的吧?
只是這會要他張讓發作,卻又不敢,斜眼一眼袁隗,劉表,這兩位卻似渾沒相乾的正看自己笑話,張讓心裡一縮,隨即呵呵一笑退了回來,與袁隗笑道:“既不讓進,咱就在這裡等著吧,唉,咱們做奴才的也罷了,就是委屈袁太仆了!”
他一口一個袁太仆,尤其加重了語氣,也不知是說給袁隗聽,還是說給這九尺大漢聽的,若是後者,顯是白心活了,這九尺大漢猶在閉目養神,依然理也不理,倒是袁隗,微微皺起眉來,察言觀色,不必袁隗發話,袁隗身後一個文士上前來,冷著臉向那攔路的執戟侍衛斥道:“你們這些人怎麽回事?太仆拜見天子,你們也敢攔,將要作反不成?還不速速進去為太仆通報!”
此人相貌非凡, 聲勢十足,一番話理直氣壯,後面執戟侍衛面面相覷,由著他一嚇便都有些發虛了起來,手中長戟也都稍稍放低了點,隻那九尺大漢卻恍若未聞,猶自閉目不語,一個執戟士退後一步,看向那九尺大漢欲有話說,那九尺大漢睜開眼睛看了他一眼,冷視這文士,道:“某隻守營門,非是傳聲吏!”
那將要說話的執戟士終是沒有說話,對那喝問自己的文士卻還有些畏懼,抱拳道:“陛下不在營中,諸位大人且稍等待!”
那文士吃了個憋,頓時臉漲通紅,眼見這個執戟士態度軟化,不似那九尺大漢那般的驕狂,冷哼一聲:“陛下不在營中,去往何處?”
那執戟士小心道:“陛下駛獵去了!”
文士道:“陛下何時能回?”
那執戟侍衛道:“我等不知!”
那文士大怒:“你等小人,一問三不知,又如何敢攔著太仆車駕,誤了軍國大事,你等皆是梟首之罪!”
此言一畢,那九尺大漢睜開眼睛,冷冷的審視著這文士一眼,這文士頓覺脖子後背上一片清涼,頓時止住聲音再不敢往下說話了。一旁袁隗劉表相視一眼,俱在心中對這九尺大漢驚駭不已,愈發感覺此大漢神威過人,非比凡常,絕不該只是這守門之吏,便是張讓,宋典,這會也收起了憤恨之心,轉而小心翼翼,屏息靜氣,不敢造次。
“陛下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