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我指的是全部科目都拿滿分。”

　　林曈聽到這句話，皺了皺眉，看著麥秋雲那張貌似無害的笑容可掬的臉，她忽然感覺到一種隱藏在背後的玩弄。

　　“看來她對我意見很大，而且也沒有相信我說的話。”林曈心道。這個條件對林曈來說並不苛刻，但麥秋雲提出這個條件本身已經有刁難之意。

　　林曈一直覺得自己的說辭還是很有說服力的，但她忘記了自己現在的身份。一個九歲的小孩，就算把一件事說得再天花亂墜，聽在大人的耳朵裡也要折損大部分效果。

　　自打聽說林曈在教室裡奚落了英語老師之後，麥秋雲心裡就給林曈打上了狂妄無知的標簽。她私下裡曾經打聽過，林曈之前根本就沒有上過學，也沒有考過試，儼然一片空白。但現在才剛上兩天學，就仗著一口流利的英語揚言期末考滿分，簡直是自不量力。

　　“英語口語好，能直接和考試掛等號嗎?不少外國留學生在中國考英語還不及格呢！不給她點厲害嘗嘗，也太看輕中國的教育了！”這是麥秋雲心裡的真實想法。

　　所以聽著林曈在她的面前繼續“大放厥詞”，麥秋雲心裡又好氣又好笑，決定給她個終生難忘的教訓。麥秋雲的打算很簡單，那就是——請家長，不過卻不是立刻就請，而是等林曈期末成績下來以後，給她弄個眼高手低、目中無人的典型，讓全校人都知道，然後再把家長叫來。計劃順利的話，說不定還能把林曈趕出這個班。雖然林曈是校長交代下來的，可能有一定的背景，不過這件事卻是林曈首先挑起來的，以學生的身份挑釁老師簡直聞所未聞，到時候就算是校長也沒話可說。

　　能夠設計人到這種地步，可見麥秋雲心裡有多麽討厭林曈了。

　　“期末就在一個半月後，如果三門考試有一門沒考滿分的話，”麥秋雲跟林曈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那我就要請你的家長過來了。”

　　林曈在心裡快速地權衡了一下利弊，然後一口答應下來。

　　當林曈離開辦公室的時候，課間操已經結束，於是她便直接回了教室。

　　教室門口，林曈和一個比她低半個腦袋的雙馬尾少女不期而遇，出於禮貌，林曈退了半步，讓她先進，沒想到她卻突然站定，攔住了林曈的去路。

　　林曈疑惑地打量起她，少女眉眼清秀，倒是個美人胚子，只是皮膚略黑了點。林曈隱約記得她坐在第二排，但名字卻不記得了。

　　“林曈同學，別太驕傲過頭了，我是不會輸給你的。”少女拋出這句，轉頭走進了教室。

　　林曈一頭霧水，不知道女孩說的是什麽意思。遲疑了一下，林曈跨進教室，只見那位少女正和同桌說著話，臉上掛著微微的笑，很難想象跟剛才意態冰冷的少女是同一個人。

　　回到座位上，見陳文軒正在埋頭作畫，林曈拍了拍他的肩膀，暗暗指了一下第二排的女孩小聲問道:“你知道她叫什麽名字嗎?”

　　陳文軒被林曈碰到的肩膀顫了顫，躲閃著林曈的目光，悄悄瞥了一眼不遠處的女孩:“她叫李妍，是班裡的學習委員。”

　　林曈心裡一動，繼續問道:“她學習成績怎麽樣?”

　　“一到三年級都是班裡的第一。”

　　“怪不得。”林曈心道，“原來她是來向我宣戰的。”

　　林曈對和別人比學習成績可是一點興趣也沒有，所以很快她就把李妍拋在腦後了。

　　整個課間，莫璿都不見蹤影，直到上課鈴打響，她才踏著鈴聲回到教室。

　　和林曈想象中不同，莫璿看上去倒沒什麽心虛和忐忑不安的神色，反而面色灰白，視線避著林曈，似乎有些心神不定。

　　林曈本沒有再責難她的打算，於是自顧自鋪開字帖，不再看她。

　　由於畫室在整修，所以這節美術課成了欣賞課，美術老師做了一個世界名畫的PPT在班裡播放。

　　上課中，林曈正在認真地練字，忽然感覺右胳膊被輕觸了一下，她抬起頭，發現莫璿和她桌子的三八線處多了一張紙條。

　　林曈不明所以，瞥了一眼“認真聽講”的莫璿，對方目不斜視，但林曈還是注意到她的眼臉跳了一下。

　　紙條是對折的，林曈打開一看，上面是一段方方正正的小字:“對不起，我向你道歉，別怪我好嗎?”

　　林曈有些詫異，由於莫璿先入為主地給了她一種古靈精怪、調皮搗蛋的印象，她設想過很多莫璿的反應，唯獨沒有想到她居然會大大方方地道歉:“這不會是新惡作劇的開始吧?”

　　她揣摩不好莫璿的心思，於是便沒有回復，把紙條壓在了書本下面。

　　不一會兒，右臂又被碰了一下，是一張新的紙條:“別這麽小氣，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我都道歉了，你就別再jijiao了！”“計較”兩個字不會寫，還是用拚音代替的。

　　林曈照樣壓住不回，第三張紙條遞過來了:“別這樣好嗎?我是誠心道歉的，我真的真的不應該那樣做，求求你，別再怪我了！”

　　“難道她是真的?”林曈有些動搖，不過她還是沒有回，打算下課後再問問。

　　這次沒有新的紙條過來了，林曈重新低下頭，忽聽耳邊“哇”的一聲大哭，抬頭一看，只見莫璿哭著從後門跑出了教室，纖細的背影似乎透著一種莫名的脆弱。

　　林曈瞬間傻眼，和教室裡所有人一起詫異地注視著空空如也的後門，心想:“這……不會是因為我吧?”

　　“怎麽回事?”美術老師在前面大喊一聲。

　　林曈猶豫著，終究還是放不下心，對美術老師甩出一句“我去追她！”，便跟著跑出了教室。

　　林曈下到二樓，才終於看到外面空地上小小的奔跑著的身影，她的方向似乎是那片佔地不大的樹林區。

　　“這臭丫頭！”林曈一邊追，一邊恨恨地想著，“幸虧我鍛煉了兩三個月，要是擱以前，這不是要我的命嗎?”

　　到了樹林，林曈遠遠地看到了莫璿嬌弱的身影，背對著她的肩頭一顫一顫的，還在哭泣。

　　“喂！你怎麽了?”林曈停下腳步，皺著眉問道。

　　“你跑過來幹嘛?”莫璿尖聲道，“我怎麽樣跟你有什麽關系?”

　　林曈眉梢一挑，心想:“這……這句話怎麽這麽像電視劇裡面情侶吵架的台詞呢?”

　　莫璿見她沉默，哭得更大聲了。

　　林曈一臉苦澀，勉強勸解道:“你先別哭了，有什麽話好好跟我說。”這個前“diao絲男”，一點兒安慰哭泣的女孩子的經驗都沒有。

　　“有什麽好說的?我都那樣道歉了，你都不肯原諒我，說再多又有什麽用?”

　　“我沒說不原諒你。”

　　“那你為什麽不回我的字條?要不是我跑出來，你根本就不會和我說話是不是?”

　　“你想多了，我根本沒怪你的意思，也沒想不和你說話。”

　　“我不信！我做了那樣的惡作劇，你怎麽可能不介意?”

　　“你不是給我道歉了嗎?所以我不怪你了。”

　　“哈?你當我是傻瓜嗎?剛才你根本就沒睬我！你才來班裡，根本沒有朋友，為什麽不要我做你的朋友?你是不是瞧不起我?你長得這麽漂亮，英語又那麽好，在你眼裡，我是不是很可笑?是不是像一隻醜小鴨?”

　　林曈瞪圓了眼睛，心想:“這是什麽神邏輯?”

　　她低聲說:“這些好像沒什麽關系吧。我就一句話，真的沒怪你的意思。”

　　“那你……”莫璿遲疑了一下，忽然身子一顫，問道，“你是不是聽班裡人說什麽了?你知道那件事了對吧?你走開！你這個惡心的混蛋，盡管討厭我吧！反正我就是一個怪物！！我不想再看見你了！！！”說完，她再次大哭起來。

　　林曈大惑不解，不知道她說的“那件事”是什麽，不過這一次莫璿似乎是真的傷心了，哭聲聽起來很是淒厲。林曈上前兩步，湊到她後頸問道:“你說的什麽意思?”

　　“別再裝了！你一定知道了！”

　　“我跟班裡人又不熟，他們為什麽要告訴我?”

　　“……真的嗎?”莫璿的哭聲像卡頓的唱片，立刻低了下來。

　　“究竟是什麽事?”

　　莫璿抽搭著不說話。

　　“是不是不方便說?”林曈試探道，“那就別說了。”

　　莫璿低聲道:“我怕我一說，你就會把我當做怪物的。”

　　“難道你有龍的血統嗎?”林曈開了個玩笑。

　　“才不是呢！”莫璿嘴角一彎，差點笑出聲，“我……其實有病。”

　　“什麽病?”林曈一愣。

　　“……他們說是’癲癇’。”

　　林曈不說話，忽然明白了莫璿現在的處境了。

　　難怪她坐在倒數第二排，還沒有同桌;難怪她今天來了以後除了和自己說話，都沒有和其他任何朋友交談;難怪她看到自己這個新同桌，就迫不及待地和自己交流，甚至連哄帶騙，想收自己為小弟。原來，莫璿在這個班裡竟然是被孤立的存在。

　　課間操以後，她的轉變估計也是意識到再這樣下去，自己這個唯一可能成為她朋友的人也要和她絕交了吧！她竟然，已經壓抑成這個樣子了。

　　在人們印象裡，癲癇病患者雖然和其他一些病人一樣值得同情，但因為發病狀況醜陋駭人，驚恐和嘲笑也佔了很大一部分，甚至還衍生出一些不怎麽文明的詞匯。林曈以前也和大家的印象一致，不過既然身邊的人有了這種病，那觀感自然也發生了相應的改變。

　　“我，一年級的時候曾經在班裡暈倒過一次，從那以後班裡的人就再不和我說話了。醫生說我得了這病，還塞給我一大堆健康手冊，但是，事情根本就不像健康手冊裡寫的那樣，沒有人關心我怎麽想的，他們只會不斷地疏遠我，我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林曈心尖一顫，莫璿的這種感覺，她再清楚不過了，那是莫柯曾經每天都會經歷的，只是沒想到她的親妹妹居然也步了她的後塵，甚至比她還小就已經開始了。

　　“你……爸媽對你怎樣?”林曈忍不住問出這句話。

　　“他們?還好，一直在安慰我，鼓勵我，可是我覺得真的好難，什麽都做不到！”

　　林曈的臉色冷了幾分，心裡呵呵笑道:“這對父母，還真是看臉行事啊，我過去可沒有這麽好的待遇。”

　　莫璿一直在小心地觀察著林曈的表情，看見她臉色變冷，心裡一沉，像在肺部塞進了一塊寒冰一樣，低下頭說:“你走吧！我一會兒就回教室。”

　　林曈說:“一起回去吧。”

　　“不要你可憐，我自己一個人也能行。”

　　“作為你的朋友，我們不是應該同進同退嗎?”

　　莫璿倏然抬起頭，臉已經被淚水畫成了大花臉，眼中閃動著難以置信的光芒:“你還願意和我交朋友?”

　　“有什麽理由不要嗎?”林曈不解地問。

　　莫璿嗚咽一聲，撲到林曈身上緊緊抱住她，哭聲響徹天空。

　　林曈反抱住莫璿已然柔弱到極點的嬌軀，表情冷冷的，心中幽幽一歎:“我其實應該和她保持距離的。可是……她已經沒有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