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就在室韋七部大首領被刺,金帳王都陷入變亂當中時。
巍峨入雲的興安嶺山脈,鐵騎踏破了清晨的平寧。
大批的民夫在險峻的地形中逢山開道、遇水架橋,數支部隊如同長龍一般進入巨龍一般的山脈當中。
不時有民壯和民兵在監工的皮鞭下倒地而斃,但征伐卻依然井然有序地進行著。
巨石被投石器射上山城,砸起煙塵滾滾,弩機發出密雨一般的連珠箭,箭矢粗如兒臂,在城頭撕開淒豔的血幕。
更有詭異的火彈被投射上去,這火彈是以硝石、硫磺、狼毒、砒霜等十三種藥料搗碎搓混成球形,又以舊紙、麻皮、瀝青等混合後塗在外面,使用時只要用炭火燒紅的烙鐵將球燙熱發火,以弩弓射入敵陣,球體爆破後會產生大量毒煙,令敵不但視野不清,還會因中毒口鼻流血,殺傷力極為可怕。
城外輔助防禦的諸寨皆已被破,現在是本城的攻防戰。
但城頭上也有強大的防禦系統,不但有灰瓶炮子滾木礌石,巨弩與石炮高架,滾油和糞湯不時洶湧而下,更是時常噴出萬道火舌,下邊便死傷一片。
然而縱是這麽高的山地上,攻城一方亦帶來了強大的護具。防箭板蒙著特製的生牛皮,在陣道加持之下,可禦弩箭和石塊。修竹加上稻草捆緊成一大束,豎起便能抵禦鐵炮的射擊。
“繼續集火!”城上發起命令。
“館主……鐵炮子彈不夠了!”有人回道。
戰爭是兵鋒和謀略的比拚,但更是經濟的較量。如果資源不夠,再強大的地利也如同虛無,再優秀的謀者也難為無米之炊。
帝皇冷然而立,腳下生發星辰光影,如同漫步星河當中。
沒有錯。這正是帝尊館館主的名字,極為剛強霸道。帝皇身形高瘦,手足頎長。容顏蒼古,神色冷漠。一對眼神深邃莫測,予人狠冷無情的印象,但亦另有一股震懾人心的霸氣。
當年盛宣懷進攻雪嶺十館,便曾與他單挑過,最後亦不過打成平手。帝皇更是在盛宣懷久戰兵疲之後,令王波等三人趁亂突襲盛宣懷,將其打成重傷,後來盛宣懷逆練順天神策失敗導致半身不遂。便與留下暗傷有關。
又有人報道:“萬初館、太一館相繼燃起玉碎之火,已是淪陷了!更多敵軍正向帝尊館逼壓而來。”
玉碎之火,是雪嶺十館約定當中,一旦某一館被攻破便在破城時點起的玉色烽火,光焰極為特殊,即使是在白日也能看得無比分明。
帝皇神色不動,但卻明白,那兩館定然遭到了屠城,敵人要集中兵力,便不會在城內留部隊駐守。
“這樣的指揮……”帝皇歎息一聲:“我們大約不是被一群晚輩逼到這個地步。該是我那位老朋友來了。”
帝尊館副館主愕然問道:“盛宣懷?”
帝皇淡淡道:“不錯。哪怕是一個廢人,用兵之才卻是仍在的。只需用轎子把他抬上來,將作戰態勢不斷匯報給他。令他給出分析即可。”
又喟然歎息道:“早該想到的。自從盛宣懷廢掉之後,我們也太過掉以輕心了。”
雪嶺十館之所以在過往能以小拒大,擊敗草原名將盛宣懷的攻伐,不但是因為擁有山陵險要,更因為得到了佛門的支援。
佛門與蘆名教都覬覦金帳王庭,存在競爭關系,因此佛門便扶植蘆名教東南方的雪嶺十館,以牽製蘆名的實力。
盛醉香親赴金帳王庭,並利用了神霄道的龍傲天。越發吸引住佛門的注意力,令佛門想不到蘆名竟然還會在這個時候傾巢出動。攻打雪嶺十館。
而天文之亂後,蘆名教領土和人口大增。經濟基礎得到了擴大,戰爭動員力也不是以往可比,能夠采取不計傷亡的猛攻戰術。
副館主顫了顫,道:“只要我們能再頂住一段時間,佛門便會發動並州和冀州所潛藏的信徒組成軍隊,馳援興安嶺……”
帝皇搖搖頭:“守城的物資用得差不多了,敵人卻還有余力。破城大概就是兩三天之內的事情,來不及了。”
見副館主面色蒼白,帝皇續道:“只有一個辦法。”
副館主立道:“館主有何妙計?”
帝皇仰面道:“我出去要求單打獨鬥,如若我勝了,敵人便退兵十日。”
副館主應道:“倘若館主敗了的話呢?”
帝皇大笑起來:“蘆名教不比修羅門和仙台魔宗,最大的硬傷就是高手不夠。當年盛宣懷也不過與我打成平手,現在盛宣懷已廢,還有誰是本館主數合之敵?”
言畢,不理會副館主的眼神,飛空而起,大聲呼喊。
聽得帝皇的呼聲,一名青年文士迎上前來,正是狄臨劍。
盛宣懷畢竟已經廢掉,坐在轎中難以指揮,只能在大局上提供準確的判斷,臨場的指揮,主要還是由狄臨劍與蘆名四天王決定,而富於智謀的狄臨劍又居其首。這些天中,雪嶺十館數次出城奇襲,都被狄臨劍預料到並反擊破之,令十館死傷慘重。
狄臨劍微笑起來:“館主出城,莫非是來請降的?”
帝皇神色冷靜,聲量高宏:“聞說蘆名教中皆是懦夫,不知確否。若非如此,請來人與我決戰。本館主若敗,十館立時投降,若勝,汝等休戰十日。”
狄臨劍擊掌道:“好主意。”
道:“小曲,都過來罷。”
四名身著仙甲的大將同時化身飛電,登空而起!
狄臨劍悠悠道:“破城在即,本無公平。請館主殿下與蘆名四天王決戰。”
帝皇不顧城上多人的勸阻聲音,昂然點頭。
這個結果本來就在他意料之中。
他所求的,不過是一個體面的死法罷了,當然,還有那萬分之一的生機。
帝皇道:“若我戰敗,請勿為難城兵和人民。”
狄臨劍皮笑肉不笑道:“請館主放心。士兵和民眾乃國家之寶,我們只會將他們遷往蘆名腹地,加以同化,將十館以蘆名教嫡系鎮守。但十館館主家族直系均需誅滅,以防死灰複燃。”
帝皇暗暗歎息,但心知在魔門當中,這種做法已是非常仁慈了。
戰鬥很快開始,帝皇手揮星河,縱橫馳騖,攻伐極為凌厲。
蘆名四天王均是偽尊,帝皇實力卻接近半聖,本來若能各個擊破,還有取勝機會。
然而四天王慣於聯合作戰,結陣迎敵。守時滴水不漏,攻時齊頭並進,全方位向帝皇施加壓力。
因為是生死之戰,帝皇亦不能憑借自己的速度逃逸,只能硬拚。
三十多個回合之後,帝皇受傷多處,終於支撐不住。
曲沙冥眼中迸發出黑水神劍,墨黑的魔光隱含陰煞,森寒如冰。
帝皇一個不防,胸膛便被黑水神劍穿過,登時胸口裂開一個大洞,流出黑色的膿水。
實際上這一擊並未擊中心臟,只是射穿了肺部,但亦宣判了帝皇的死期。
帝皇慘叫一聲,身形一僵,蘆名四天王中另外三人飛快攻上去,飛劍旋舞,將帝皇分屍數塊。
轎子裡的盛宣懷眼見這個多年的宿敵一朝斃命,反而長歎一聲。伊中棠被逼退隱,自己半身不遂,龍戰野渡劫失敗而死,帝皇也在今日殞命,意味著他們那一代人的時代終究要煙消雲散,這天下是屬於年輕人的時代了。
生命的最後一刻,帝皇揚聲對城上道:“開城……勿要令城兵與百姓枉死。”
雪嶺十館雖是魔道門派,但因為處在中原與草原的交界處,深受中土文化影響,因此並非奴隸製,各館主都以愛惜百姓著稱,因此才能得人死力,多次打退蘆名進攻。
副館主悲呼一聲,卻還想令士卒們頑抗。他也是館主家族的直系,按照約定,開城之後,他的全家亦在誅滅之列。
但士兵們都知道破城在即,又得了館主之令,俱各欲生,根本不理會他的命令,紛紛打開城門,放蘆名軍入城。
副館主亦被曲沙冥奮起飛劍,一劍斬殺。
雪嶺十館中為首的帝尊館被破,其他各館得到消息,士氣皆完全崩潰,陸續被攻破或是投降。
蘆名教並未完全遵守約定。因為攻城中傷亡不小,因此接受投降後,仍然縱兵在城內以及城池周遭的村鎮中實行劫掠,以饗士卒。但無論如何,大部分雪嶺十館士兵和民眾的性命得以保住。
當佛門的援兵趕到的時候,十館之上已經樹滿了蘆名教的旌旗。盛醉香的聲東擊西之計取得了極好的成果,有上千年歷史的雪嶺十館,在短短數日內滅亡在蘆名教的雄兵之下。
如果單單只是這個謀略,根本不可怕。然而這只是盛醉香一舉數得奇計的一部分罷了,在這場連環計當中,整個草原都是她的棋盤,蒼鷹部、室韋七部、草海五峰、佛門、神霄道龍傲天,以及雪嶺十館,都被她玩弄在股掌之中,一切都按照著她意想的發展。
天下為局,群雄作子,大抵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