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請問李賢弟,當年的垂雲劍李清,與賢弟是何等關系?”蕭狂歌忽然問道。
“正是家父。”李忠答道。
聽到這話,蕭狂歌等忘憂谷諸人,都是為之暗驚。
李清是三河劍派一代雄主,一手垂雲劍氣,練得可謂是出神入化,以“天迥雲垂野,江空雪覆沙”十字劍訣,震於當世,不過二十歲,便成了一代宗師級的人物。
在大宋各方面軍都在瘋狂內戰之時,李清單人隻劍,壓服三河劍派各派系,而後請得宋皇敕命,以襄陽孤軍,提兵北伐,直入南陽郡界。
當時蘇夢枕剛剛繼位,急忙集合自己手中能動用的兵力,抵擋李清的攻勢。
然而,如果說這個世界上有無師自通的用兵天才,李清絕對是其中一個。
在三千三河猛士面前,缺乏作戰經驗的蘇夢枕雖有優勢兵力,卻屢戰屢敗,竟沒能勝利一次,不得將神堂人馬全部撤出南陽郡,退入三川地區,依靠伏牛山和嵩山的險要防守。
當時關中方面,四柱國暗鬥不休,又需要處理涼州的混亂局勢,因此並不打算增援,一度考慮完全放棄南陽郡,也借此削弱神堂的實力。
而李清則計劃翻越嵩山天險,直取孟津,奪下三川,一舉殲滅神堂。他的部下更是有人發出狂言:“三十歲之前,門主便能取得天下!”
然而結果是戲劇性的,李清急於擴張,並沒有將各派系完全壓服,他的雷霆手段,在三河劍派內部引起了不小的仇恨。
當大軍行進在少室山附近的羊腸小道上時,三河劍派支派竹山教的教主藍犁道人發動嘩變,萬箭齊發,縱李清修為蓋世,也被瞬間射成了篩子。
李清一死,全軍大亂,被迫和蘇夢枕簽訂和約,退回襄陽,此後,三河劍派又陷入內鬥當中。
正是在與李清作戰的過程中,蘇夢枕積累了豐富的戰鬥經驗。李清死後,蘇夢枕很快便進行了反攻,不但收復了南陽郡內的全部失地,更發兵攻入襄陽郡境內。
三河劍派不得不向宋皇求救,大宋皇帝於是出面,與大周方面和談,令神堂和三河劍派再次議和,劃分邊界。
此後,蘇夢枕停止南下,開始向東攻略,攻陷了大齊王朝安插在南陽郡的十七座城池,並告知大周方面,請求派來官吏駐守、征收賦稅。因為此事,蘇夢枕受到嘉獎,拉近了與大周朝廷的關系。大周王朝對於蘇夢枕在控制范圍內攻打各豪族、獨立勢力,將它們攬入自己羽翼之下的行為,也不得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如果李忠懷恨於李清之死,在蘇夢枕帶著神堂兵馬攻打薛衣人的時候,從後方偷襲的話……
忘憂谷遠在河東,雖然也是神堂一部分,但在這場戰爭中,最多只是出錢出糧食,不會派人直接參戰。然而,這一戰,卻關系到整個神堂在日後的地位。
卻聽李忠又道:“蕭谷主可是擔心李某人從後面捅刀子麽?這一戰,是大周內部的事情,大宋如今也在內戰,荊州神霄道和西面益州的青城派正在激烈交戰,神霄道是三河劍派的宗主,故而我們三河劍派也不得不出兵支援,哪裡抽得出空來?何況李某人若要偷襲,還會在這裡同各位說起這事麽?”
“何況,戰場之上刀劍無眼,必有死傷,家父之死,更是和蘇堂主並無直接關系,蘇堂主光明磊落,一世豪傑,李某人也是非常佩服的。”
聽到李忠這麽說,蕭狂歌這才放下心來,道:“李賢弟光風霽月,真是非凡的人物啊……”
吳鋒聽著他們之間互相奉承,臉上堆著笑,只是靜靜瞧著。
這就是亂世,觥籌交錯之下隱藏的是政局的風雲變幻,背叛和殺機在每一刻都可能上演。國家體系仿佛一紙空文,而被犬牙交錯的門派體系代替,大大小小的派閥為了各自的勢力范圍,明爭暗鬥。在大地的每一寸肌膚上,都被戰火燎過,洇染了人民的鮮血。
此後的交談中,吳鋒也和李忠說了幾句場面話,但吳鋒這樣一個後輩弟子,李忠當然也不會將話頭長期停留在他身上。
酒宴結束之後,諸人散席離開,吳鋒也回到自己的住宅當中。
雲海嵐已然從白玉棺中起來,吃完了吳鋒叫人每晚送來的藥膳,正在裡間,遠望高天中的冰月。
裡間內本來只有一個小窗,為了避免有人發現雲海嵐的存在,吳鋒也將其用染料塗黑封上了。但雲海嵐用道術在牆上劃出一道光圈,便能由其中洞見外面的景象,而在外面看時,牆壁如常,正是道門的隔垣洞見之術。
光圈的邊緣,閃爍著七彩的光澤,圍著初升的明月,清美如畫。
雲海嵐立在側近,藍衣如水,肌膚勝雪,眼角帶著幾縷若隱若現的愁緒,仿佛畫中走出的仙子。
對於這久違的天地,她有著別樣的眷戀。尤其是清淡的月華,總讓她想起清澈如水的少女時代。
“小子,回來了?”她聽見門聲,淡淡對吳鋒道。
“雲姑娘,晚上好。”吳鋒同樣以淡淡的語氣回答,對這年長而美貌的女子,語氣太急促,不免輕佻,語氣太恭敬,又顯得自降身價。
“你臉上酒紅不淺,說話聲調卻一如往常,少年人有這樣的心性,的確難得。”雲海嵐道:“赴宴去了吧。”
吳鋒點頭道:“谷裡來了貴客,是三河劍派的掌門。”
雲海嵐道:“三河劍派……歷史很久遠的一個門派啊……這四十年來,天下不知變得如何了。今晚在宴會上,你應該也聽到些消息吧,能否與我說道說道?”
她紅唇啟處,淡淡的冷香噴吐,沁人心脾。
吳鋒簡明扼要地講解了這些年天下變化的局勢,而後敘說了神堂堂主蘇夢枕將與誅仙王聯手,攻打天子峰篡位者薛衣人的事情。
聽到誅仙王如今執掌關中大權,雲海嵐只是冷笑一聲:“那個賣鐵棍的奴才,如今也發跡了啊。”
“那麽,你有何看法?”雲海嵐聽完,發語道。她理解能力並不差,聽到吳鋒敘說現狀,頃刻便明白,卻並未發表自己的意見,而是先詢問吳鋒。
吳鋒拒絕她的保護,實際上越發激起了她的興趣。她也想看看,這個少年究竟是不是做大事的人。
吳鋒道:“嬴氏兄弟是薛衣人故意放走的。”
雲海嵐聞言,點了點頭,卻並未露出震驚神色。
“如此之巧,就在薛衣人正式篡位的時候,嬴氏兄弟成功脫逃,給了關中方面和神堂討伐他的大義名分,不能不說有此可能。只是,薛衣人這樣做,有什麽好處?”
“很簡單。”吳鋒道:“薛衣人想要快速穩固自己的地位。關中方面雖然兵多將廣,但楊麒處於閉死關當中,不可能出關理政,誅仙王無法壓服其他三王,出兵必定被拖後腿,只要薛衣人打通其他三王關節,其他三王就會以攻打薛衣人是削弱大周王朝整體國力為理由,牽製誅仙王。如此以來,薛衣人主要需要對付的,只有神堂一路。”
“如果此計成功,薛衣人便得以引出天子峰內部不服從自己的隱患,一網打盡,並且擊破蘇夢枕,解除東面的威脅,戰勝之後,還能得到關中方面的承認,成為名正言順的天子峰之主,正可謂一舉三得!”
雲海嵐道:“說得好……只是,你能看出來的計策,蘇夢枕久經沙場,怎麽可能看不出來?”
吳鋒搖頭道:“不……蘇堂主必然中計!”
雲海嵐驟驚道:“你說蘇夢枕必然中計?理由呢?”
聽了這話,她也覺得這小子還是太年幼,過於自大,竟如此小覷一代英豪人物。
“首先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吳鋒道:“薛衣人這一計策,發計最關鍵的地方在於如何讓嬴氏兄弟一個逃到關中,一個逃到豫西。如果我沒猜錯的話,薛衣人收買了嬴氏兄弟的舊部,讓嬴氏兄弟覺得可靠的人將他們放走,並引導他們的逃亡。事後,薛衣人則會將相關人員殺死滅口,在嬴氏兄弟看來,這是自己的忠仆因為賣放自己而被處死,越發不會相信這是計策。”
“嬴氏兄弟的訴說和觀感,當然會影響到蘇堂主和誅仙王,蘇堂主急於擴張,誅仙王急於建立功業,都更願意相信對自己有利的可能性。”
“然而,只是這樣,說服力當然不夠。誅仙王且不說了,如你所說,蘇堂主久經沙場,怎麽可能看不出這是計策?但是,此計對於蘇堂主這樣的智者來說,並不是陰謀,而是陽謀!”
“陽謀?”雲海嵐問道:“你此言何意?”
“因為薛衣人這一著,本來就是險計。誅仙王縱然被牽製,至少也能牽製他的部分兵馬,他本來就根基不穩,還只能以部分實力對抗蘇堂主的精銳,還要提防來自內部的叛亂,勝算如何,完全決定於薛衣人和蘇堂主兩人能力的對比。蘇堂主近來屢戰屢勝,必然有輕敵之心,在蘇堂主眼裡,薛衣人是在玩火焚自。”
“原來如此……”雲海嵐道:“那麽,你覺得誰贏面更大?”
“薛衣人。 ”吳鋒肯定地道:“此人一向以陰謀成事,沒有指揮過多少較大的戰役,但這樣一個軍事能力不明的人,才是更可怕的。何況,蘇堂主根基已穩,如果敗了,只是名聲受挫,實力受損,但是依然可以好好地當他的堂主。而薛衣人如果輸了,失去的就是全部的權勢,以及自己和兒女的身家性命。”
說到這裡,吳鋒歎息一聲:“我也不希望堂主敗,只是……古語有雲,置之死地而後生。”
“當然,用置之死地的險計的人,也往往有自取滅亡之輩,譬如當年的長平戰帝、西蜀參軍。因此,此事也不能一概而論。如果把我放在堂主的位置上,也許,我也會選擇出兵。”
雲海嵐聽完這番話,幾乎倒吸一口冷氣。
看破薛衣人的計謀不可怕,但是吳鋒只是個十三歲的少年,卻能夠將雙方的心理,分析得如此透徹。
單是這份智略,日後便極可能成為一州之謀主,倘若能召集起自己的強力班子,說不定真能成就一番皇圖霸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