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傲天與雪齋禪師相對而坐。
雪齋禪師雖然是個和尚,卻是神霄道內有數的重臣,德高望重。
他更是龍傲天名義上的師父,雖然沒什麽意義。龍家的子弟都是龍戰野親自教出來的,讓兒子們拜家臣為師,不過是強化與家臣關系的手段罷了。
“你還敢來見我?”雪齋禪師平時慈眉善目,待人溫雅有禮,此刻卻金剛怒目,含著不容逼視的威嚴。
“在下並不忌諱自己的野心。若大哥安好,傲天願為一方大將,為神霄開疆拓土。但大哥與二哥都遭此慘禍……”
“咄!”雪齋禪師一聲斷喝,震得龍傲天高大的身軀顫抖起來:“你該說你四哥有重大嫌疑對不對?”
龍傲天平靜道:“我並不打算提此事,但師父既然說了,我亦表示如此認為。”
雪齋禪師冷聲道:“大公子暴斃,而後二公子死於兵變,的確沒有如此巧合。但若真是四公子所為,他如今早該預備奪位,我卻聽說他張皇失措。”
龍傲天道:“要麽真是巧合,要麽四哥在偽裝,實際上他早已滴水不漏地展開下一步的行動。他背後有福家支持,不需要任何動作就能有極大的兵權。”
依著長幼原則,現在該由四公子繼位。然而四公子卻並非正室所生。
可四公子的身份也不尋常,其母出身的福家,是神霄道中擁兵最廣的將門。他若想要奪位,根本不需刻意拉攏任何家臣,便能調動大量兵力。
他緩了緩,又道:“傲天剛剛從草原回來,若一切都是我策劃的。我不去草原,便能做更多布置,情況要有利得多。”
雪齋禪師斬釘截鐵道:“焉知你不是在故布疑陣。撇清自己?我看著你長大,對於你的為人。清清楚楚!”
他這句話運用了獅子吼的佛力,令龍傲天驀然改色,不光是身軀,連心臟也顫抖起來,心跳驟然加速。
龍傲天還要辯解,雪齋禪師已經哈哈大笑起來。
“小子,你在撒謊,一切都是你在布局。你自作聰明。但我一吼之下,你心跳有異,便出賣了你!”
說話間,一掌虛掐龍傲天脖頸,佛力透體而出。
龍傲天被一隻憑空凝成的金色巨手驟然提起,懸在空中,全身被製,動彈不得!
被雪齋禪師猝然突襲,以他的修為竟然沒有反抗之力。
龍傲天感覺到自己不但呼吸困難,脊柱、氣管、喉結均在雪齋禪師的重壓下。幾乎要變形。
更可怕的是,巨大的佛力壓向他的心臟,令他心臟承受越來越大的壓力。
雪齋禪師寶相莊嚴道:“貧僧受先主重托。斷不能容忍一個弑兄的陰險詭譎之徒坐上神霄之主的位置!你的野心,自今日起已是虛妄,若老實招認,還能留你一命,不然立時捏死!”
龍傲天艱難道:“師父……我清清白白……”
雪齋禪師力量更大,龍傲天感到自己的肺部已經在流血。
但龍傲天心中凶橫,當下切齒道:“師父……你這樣無罪妄殺先主之子,門中恐無人能……心服!”
話音未落,啪地一聲。似是龍傲天心臟破裂。
龍傲天身軀一輕,感覺自己靈魂飄蕩。好似死了,這一刻也不知是何思感。
但他眼前漸漸清明。
被雪齋禪師一捏。他肺部受創不輕,當下噴出一大口血來。
雪齋禪師卻是點頭:“好,好,好!”
“若你中途改口,我立馬捏死了你。如此鐵骨,卻正如同你爹一般。”
眼中浮現滿滿的讚賞之意。
他頃刻決然道:“事情是不是你做的,已全然不重要了。”
“我與你父親不同,不在乎什麽長幼之序,只在乎誰能壯大神霄,將我們的旌旗插遍四海!先主待我之恩,碎骨難償,貧僧亦只能還他一個足以奪取天下的繼承者。”
“如果你四哥先來找我,並表現出這般膽識,師父早已加入到他那邊。但他既然連這個勇氣都沒有,又濟得甚事?”
拍著龍傲天的肩道:“顧泰能等人那邊,由師父來說服。福家的勢力太大,在神霄中已經成為一顆毒瘤,尾大不掉。就此鏟除,亦是好事。”
龍傲天又噴出一口血,道:“多謝師父。”
雪齋禪師恢復了平時的溫和神色,摩挲著龍傲天的頭頂,遞給他一枚碧綠色丸子,燦爛如初陽一般微笑道:“師傅可是弄痛你了?且服下這顆‘碧蓮丹’,治療傷勢。”
碧蓮丹為佛門上等秘藥,知曉丹方者極少,於恢復髒腑創傷有奇效。
龍傲天取過丹丸服下,登時一股清氣彌漫胸膛,劇痛霎時就去了大半。
此刻雪齋禪師的笑容,就好像二十年前,陪著幾歲大的孩童玩耍時一樣。
但龍傲天知道,四哥的命運,四哥背後福家的命運,以及整個神霄道的命運,已經在這一笑中完全決定了。
……
設局者自然就是龍傲天。
四公子龍在天沒有龍傲天那樣大的野心,隻想討好大哥,使自己得到重用。龍傲天便設局讓化名李星的李心月被龍在天所看重,龍在天果然中計,將李心月薦給大哥治病。
如今沒有證據證明大公子之死乃是被人毒害,李星的失蹤亦可視作害怕被追究治療不力之罪而潛逃。但這正是龍傲天這一計的精妙之處,如果坐實四公子毒害大公子,也許反而被刨根究底,弄巧成拙,如今四公子僅僅是重大嫌疑人,反而為龍傲天提供了一個極大的勢。
加上雪齋禪師的運作,大部分的神霄重臣和豪族頭領,都投到了龍傲天的麾下。
支持四公子龍在天的,除卻其母族福家的軍隊,便寥寥無幾。
因為龍傲天剛剛從草原回來,布置不夠。神霄軍主城長沙城遭到四公子龍在天佔領。但依靠優勢兵力與城裡的內應,龍傲天很快攻破長沙城,逼得龍在天突圍而遁。這一戰中,龍在天的兵力損失十分慘重。
荊北的井伊谷、三河劍派等支派望見風向。亦表示支持龍傲天。
龍在天屢戰屢敗,打算退往福家控制下的武陵城,但龍傲天早策動了城兵嘩變,斬殺主將,在城上豎起了支持龍傲天的旌旗。
龍在天當機立斷,佔據武陵城外的花倉城。
這是神霄道先輩為了控制荊州西南部分,修建的一座重要要塞,背靠湘西山地。南倚烏雲山脈,依山而建。城牆分為數重,引山溪為護城河,河內豢養有凶鱷,可抗來敵。
城中除了有大量防禦物資之外,更有著數不清的糧秣。因為花倉城不但是一座要塞,更是一座糧倉,荊西南之地的米糧多儲備於此。
龍在天趁龍傲天尚未來得及完全控制武陵郡,閃電行軍控制花倉,不但擁有了城池山嶺之險。更能憑借城內的糧草招攬民眾為自己效力,確然是一著妙棋,令龍傲天幾乎措手不及。然而大局已定。這不過是苟延殘喘,仍不可能改變整個大局。
高大的土山在花倉城外壘起,投石機將碩大的石塊射入城中,箭矢如同密雨一般向著城內射下,撕開一道道血河。
饒是城池堅固無比,護城大陣亦在狂風驟雨般的攻擊下搖搖欲墜。在金錢糧米的引誘下,一度有許多民間的戰士投入龍在天一方,但因為損失過於慘烈加上缺乏外援,每一天又都有不少人越城而逃。投靠龍傲天。
而其他支持龍在天的城池據點,也一個個地固守。福家最優秀的將領已經在多年前戰歿。現在這群人勢力雖大,卻完全不是雪齋禪師和顧泰能的對手。
龍在天狂亂地抓著自己的頭皮。才三十歲的人,頭髮已經現出絲絲的花白。
缺乏希望的苦守,已經令他心力交瘁。
“求援……不計一切代價突出城去,向青城派求援。”龍在天喘息著道。
身邊的侍臣急道:“青城派可是我們神霄的大敵……”
“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龍在天聲音疲憊:“青城王家還是靠著咱們荊州龍家才起來的。而且表姐在那邊,她不會坐視不理的,她對那頭獅子有救命之恩……”
龍在天艱難地道:“告訴王劍笙,只要能幫助我擊敗龍傲天,奪取神霄大權,軍費及戰損,皆由我方三倍償還。此外……割夷陵之地以謝。”
侍臣大驚失色。
夷陵是通過長江,從益州進入荊州的咽喉地帶,上千年前, 火燒連營之事便發生在此地。
一旦割讓了夷陵之地,荊州軍失去天險,就要處處受製於益州軍。益州軍若想攻打荊州,可以隨時順流而下,屯兵夷陵,再圖進取。
但他明白,如果不這樣做的話,這城裡的主要人物,沒有一個人能活下去。
龍在天咬著牙:“沒有足夠的誘惑,不可能讓那頭貪婪的獅子動心。縱然是飲鴆止渴,也只能先走這一步。夷陵一帶民族成分複雜,不易控制,周邊的三河劍派和井伊谷這兩個支派又都以多出精兵強將著稱,只要我們把握住機會,還可能將夷陵奪回來,並且讓那頭獅子吃一個大苦頭,不敢再窺我神霄。”
侍臣歎息一聲,點頭道:“領命!”
明知道四公子根本不是那頭獅子的對手,但為了對四公子的忠誠,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荊州神霄道的內爭,由此將益州青城派亦卷入其中,後來揚州北府軍也將介入這場亂事。後來這場亂事被以龍在天困守的花倉城命名,稱作花倉之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