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是何等的氣勢……”城頭上轉來陣陣的驚歎之聲。
“大家要堅持住啊!”又一個中氣不足的聲音,哼哼唧唧地道,這是守城的弓兵隊副,後博寒。他試圖鼓舞士氣,但明顯力不從心。
在戰法鬼雨的轟擊之下,城頭上殘存的士兵們,也都變得神色沮喪,鬥志消退。這樣下去,對射必定不是城下大隊弓手的對手。
“都要打起精神來!”一個聲音如同炸雷一樣,在空中響起,在山河之間回蕩不休,久久不散。
隱隱有綠色的藤蔓,從那個高大身影身上生發出來,迅速覆蓋了整個城頭,驅散著城上的血腥之氣。
這是弓兵頭領,虛淵玄,此人綽號“愛的戰士”,是上古高手虛若無的後裔。
虛淵玄集結殘余的鬥志,發動了戰法“鼓舞”,成功令弓兵隊恢復了士氣。
利用戰法來恢復士氣,是有效的方式,但是士兵越多,恢復的效果就越差。而且發動戰法,也會消耗掉大量的鬥志。
在戰鬥中,與戰氣相關聯的量化鬥志是非常有限的,需要通過戰鬥來慢慢積累,所以必須斟酌使用。
優秀的將領會利用自己的魄力和口才,令逆境下的士兵情緒變化,士氣得到恢復,並加快鬥志上升的過程。寶貴無比的鬥志,則會被用於發動一些更加重要的戰法。
不過,鄧嶸麾下的將領中,顯然沒有能力強到能夠快速恢復士兵士氣的人物。
嘹亮的號角聲,在城上和城下同時吹響,一輪又一輪新的進攻與防守在這城防戰場上展開著。
山坡的每一個區域,都有倒斃於地的屍體,零落中透發出一種說不出的淒涼意味。
地面被嚴冬凍得堅硬,鮮血常常不能滲入地表,而是在山坡上流淌著,直至結成紅色的冰。
護城河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越來越窄,當夜幕降臨時,城門這一塊的護城河完全消失不見。
城頭上的弓手們也死傷枕籍,預備隊被調上城頭,步兵們甚至民兵也都拿起了弓箭。
不過,在城上的巨弩陣打擊下,鄧愛侯一方的攻城武器也毀壞了不少,投石機幾乎全數被擊碎。
鳴金之聲響起。
“戰士們,不必夜戰了,休兵造飯,明日發動總攻!”鄧愛侯下令道。
民兵和正規武士們都如釋重負,發起歡呼,終於能暫時從死亡的威脅中解脫出來。
哪怕明天是更加慘烈的戰鬥。
他們中大部分人並沒有上過真正的戰場,只在演習中感受過沒有死亡的戰爭模擬而已。當真正見識到了戰場的殘酷,封賞的誘惑便不再那樣巨大,剩下的只是服從命令而已。
自己身邊的朋友、親人,在轉瞬之間就會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這樣的恐怖,對於沒有見過大場面,甚至沒殺過人的低級武者們來說,那是深入心底的恐懼。
民兵們在山坡上造好了營寨,搭建起了軍帳,炊煙的氣息和火光一同升騰而起,白米飯和烤肉的香氣撲鼻,稍稍衝散了這戰場上的死亡氣氛。
這不是遠征,只是短短幾天就能打完的內戰,因此鄧愛侯當然要配備最好的夥食。米是精米,肉是熟牛肉,而且不管是正規武士還是民兵,每個人都能配給上酒水。
如果是長途作戰的話,民兵大概就只有窩窩頭和雜糧飯供應了。
極度缺糧的時候,作戰能力低下的民兵更是往往遭到殺食,成為武士作最後抵抗的食物。當然,那樣慘烈的景象,一般發生在大規模而長期的包圍戰當中。像這樣小型的城堡攻防戰,要麽攻方銳氣耗盡被打退,要麽守方無力抵禦而城破,一般不會出現糧食的問題。
在中軍帳中,鄧愛侯召集華宗岱、吳鋒等人進行了軍議。
“今天大家都辛苦了。”鄧愛侯道。
“護城河已經遭到填平,破城就在明日。敵人現在成了完全的困獸,今晚肯定會來夜襲。”華宗岱道。
“不錯,我也是這樣想的。三石年紀尚輕,未必擋得住,是否要加強防備,並派一些精兵過去?”鄧愛侯道。
“不,敵人一定會全力進攻這裡。”吳鋒道。
鄧愛侯一驚:“為何?”
“世子那邊的陣勢,固然相對薄弱,攻其薄弱也是作戰的要點。然而敵人的兵力已經不夠完全衝垮我軍的軍陣,哪怕夜襲世子成功,我軍實力仍在,還能將部隊聚攏,重新圍城。影武者司任平失去了這座城,就沒有別處可去了,他是一定不會突圍的。”吳鋒分析道:“如果通過夜襲擊敗我軍主軍,展示他們強大的一面,我軍才會完全失去戰意,無法再戰。”
“不錯……”鄧愛侯道:“放棄了這座城,就失去了對豪族們的號召力。豪族們的地盤上可沒有這樣堅固的城堡可以防守。倘若突圍逃出去,司任平就只有投靠蘇夢枕,成為蘇夢枕用來吞並岩倉的傀儡。事到如今,他想必還不認為需要這樣做。”
其實吳鋒和鄧愛侯都心知肚明。
如果城裡居中指揮的真是司任平冒充的鄧嶸的話,說不定當真就不顧一切突圍殺出去,帶著剩余的力量投靠了蘇夢枕,以圖東山再起。
然而城裡是鄧嶸本人,對於鄧愛侯假裝恭敬,突然發動襲擊的犯上行為,簡直恨到了骨子裡。如今鄧愛侯雖然填平了護城河,但城牆還沒受到損壞,而且鄧愛侯這一方損失也不輕。
被對於兒子的仇恨所蒙蔽雙眼的鄧嶸必然認為己方還有勝算,能夠親手殺死這個不肖逆子。
“布好崗哨,在營外立好鹿角和拒馬,讓守夜兵作好準備,一旦發現敵襲,立刻全營點上火炬,準備夜戰!士卒們不必卸甲,枕戈而眠。”鄧愛侯下令道。
這樣的配備是沒錯的,對於夜襲,需要防備,但如果因此而命令士兵不得睡眠的話,在凌晨時分,正是兵士最疲倦之時,更以為敵人不會來了而昏昏欲睡,這時候遭受夜襲,比起睡一覺後被人叫醒還糟糕。
除非士卒極為精銳,士氣極為高昂,不然行軍打仗,必須要保證士卒的睡眠。人類的生理規律,是無可違抗的。修為越低微的武者,生理機能越接近普通人,熬夜作戰的效率也就越發低下。
吳鋒在軍帳中,將寶劍枕在頭底下,便沉沉地睡過去了,絲毫不擔心就這樣在睡夢中被人砍成肉醬。
在這方面,吳鋒有著極好的心態,這來源於他強大的自信。
計策在開戰前就已經完成,鄧嶸是不可能翻得了身的了。這一戰之後,大家都會認為鄧嶸早已死去,在戰爭中被殺的只是冒充鄧嶸的影武者司任平。
而實際上,司任平在商隊中被劫之後,立刻被鄧愛侯殺死滅口了。之所以以司任平的修為,卻被幾名黑衣蒙面人輕而易舉地製服劫走,正是因為鄧愛侯、華宗岱等岩倉殿頂級高手都在其中啊!
而鄧愛侯並不能從這次陰謀中得到什麽,為了掩蓋真相,他不能接受太多人的投降,很多豪族頭目必須被滅口。在鄧愛侯的眼中,這是清除異己,但是同時,這些人也是岩倉殿的羽翼啊!岩倉這樣的小勢力,根本禁不起太多損耗,而心狠手辣的鄧愛侯又如何明白這一點呢?
岩倉將是我的,神堂以後也是我的。還有整個天下。吳鋒這樣想著,他並不覺得自己狂妄,也確信自己不會在睡夢中說出這些話。
……
夜深。
山坡之上,一片蕭索,營地外都是尚未被收埋的屍體,有老鴉飛下,啄食著血肉,發出尖銳而嘶啞的啼鳴。
新兵們也因這滿地的屍體而恐懼,哪怕是在萬人麇集的營帳中,也覺著帳外呼嘯而過的寒風,便是冤鬼的悲鳴。
但一整天的惡戰令他們實在疲倦,終究是抵禦不了睡魔的力量,進入了夢鄉。
而在分城當中,隱忍了大半夜的士卒們,終於將城門快速打開。每個士兵都身著黑甲,聚在一起如同流動的烏雲。
人銜枚,馬無聲,六十騎精騎在夜幕掩護下,向著鄧愛侯軍營帳側面繞過去,尾隨在後的是兩百名精銳武士。
山坡並不是空空蕩蕩,有林木和大石可以成為他們的掩體,遮蓋他們的行動方向。
“炸營啦,炸營啦!”營外傳來如此的叫聲。
這是夜襲者的心理戰術,試圖讓缺乏訓練的新兵們驟然被驚醒,在巨大的精神壓力下張皇失措,自相踩踏、殘殺!
安排好的崗哨們立刻有序地敲打鍾鼓,點起火炬,喚醒士兵,並安撫軍心。
但就在這時,戴小樓率領的六十名精騎,已經衝入營門,對剛剛睡醒的士兵們開始了砍殺!幾名守夜的甲士抵擋前去, 卻被馬蹄踐踏,直接踩死。
但這時間內,已經有更多的士兵醒過來,絕大部分人因為有心理準備,並沒有受到謠言的干擾,只有很少的十幾人眼目充血,恍恍惚惚中試圖砍殺戰友,卻立刻被按倒製服。
戴小樓的六十名騎兵衝過來時,將營門前的鹿角拒馬全部碾成了粉碎,速度因而陡降,在營內被一群士兵圍得水泄不通,激戰起來。
眼看著這六十騎寡不敵眾,馬上就要全軍覆沒,卻見一個聲音猛然自陣中傳出:“蠢貨們,往哪兒打呢?”
這個聲音蒼老中帶著嘶啞,卻仍有不弱的威懾力。
一股紅光自營中散開,本來正在圍攻六十騎兵的步卒們,有許多人霎時間變得雙眼通紅,如同地獄中跑出來的惡鬼,一個個亂竄而出,自相砍殺起來!
“這是初級擾亂戰法——混亂。老東西親自出來了。”鄧愛侯對吳鋒道。
“也只有夜襲時混亂戰法才特別有效,剛被鬧醒的人,腦袋都昏昏沉沉的,白天的話誰會中招。”華宗岱道。
“也好。”鄧愛侯四顧這個區域只有他們三人:“老東西懦弱是大家都知道的。如今他親自出營突襲,大家更會都認定他是司任平冒充的了。畢竟他和司任平的戰法是相同的啊……”
“司任平,你這個犯上賊子,我鄧愛侯親自來會你!”鄧愛侯一聲長嘯,撥眾而出,先咬老父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