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定鍔是秘密回訪,所以沒有和華宗岱、宋山內一起回來,也沒有公開表明身份,甚至沒有帶任何從人。
但他進來時,就是一副趾高氣揚的神色,明顯對於這小小的岩倉城表露出了極大的不屑。
他肩頭的小白貓也昂著頭,神氣的模樣,不時還跳到薛定鍔高高的帽子上,隨著冬風搖來晃去卻壓根不掉下來。
華宗岱將他引進了裝飾精美的客房。
薛定鍔斜著眼,似乎對於這規格並不滿意。畢竟天子峰為天下數一數二的武者大派,財力雄厚,自然不是小小的岩倉可比,薛定鍔從小到大生活的奢華,也是可想而知的。
房內早有一位容貌姣好的婢女在等候,隨時準備為客人侍寢。
華宗岱走後,薛定鍔淡淡瞄向了那婢女。
那婢女忍不住臉熱心跳,這少年雖然長得孔武有力,說不上俊美,但五官卻也異常端正,炯炯如火炬的雙目,更是散發出一種極為濃鬱的男性氣息。
但薛定鍔只是目光掃了掃,便移開了。他抓下頭頂的白貓,扔到床上:“給我的貓找點吃的,別委屈了它。”
這種庸脂俗粉,令薛定鍔實在提不起興致。比起容顏俊美如玉的父親,薛定鍔臉蛋差了許多,但眼光卻挑剔了百十倍。
那婢女微微失落,急忙走了出去,沒過一會便捧了一個小碗過來,碗裡裝著幾條剛從水缸裡抓出來的小魚。
她過去抱那白貓,卻見看起來溫順無比的白貓猛地跳到她的臉上,一抓下去,她嬌媚的臉蛋頓時閃現出了好幾條血痕,淒豔奪目。
地上的碗,也被她在後退時踩破,瓷片和小魚散落了一地。
“我這貓不讓下人抱的。”薛定鍔淡淡道,聲調冷酷而平靜:“它也不吃生食,而且這種雜魚它看不上眼,弄點鱸魚過來,沒有新鮮的,醃好的也成。”
婢女臉上流血,痛得幾乎流淚,卻不敢做聲,清理乾淨了地面,用巾子擦了擦臉上的血,便走出去。
鱸魚雖然是河魚,卻產於近海,在黃河流域也有,但僅生長在河口地帶,這豫州之地當然是沒有的。幸虧地窖裡還有些從大齊王朝那邊買過來的鱸魚乾,婢女叫廚師做熟了半條,端了過來。
小貓從床上跳下去,一邊啃食一邊吐刺,很快便把半條魚吃得乾乾淨淨,用毛茸茸的爪子抹著嘴,懶散地哼了幾聲,似乎卻是嫌這魚不新鮮,口感也不夠好。
薛定鍔摸了摸小貓的頭,道:“這種小地方只有這種東西啦,回去再讓人給你做好吃的。”
說完,對婢女道:“這裡用不著你了,你走罷。”
婢女忍著臉上的疼痛,走了出去。薛定鍔伸了個懶腰,把門關上,自語道:“這種破地方,老爹是怎麽願意和這群人結盟的……”
……
當夜,岩倉城下市鎮中,雲海嵐住處。
吳鋒眼見宅子裡有燈光,知道雲海嵐並未出去修煉,便幾個騰身,翻越圍牆,從窗口竄了進去。
雲海嵐修為遠在吳鋒之上,發現有人翻牆進來,當即察覺,正要喝問,但與吳鋒之間建立起的那種神秘的默契,立刻讓她意識到是吳鋒來了。
她笑逐顏開,卻帶著揶揄的語氣道:“終於想起來看我了啊?”
自從吳鋒認真投入工作後,這接近兩個月都忙於公務和學習,除了匆匆忙忙算準日子過來提供了兩次鮮血之外,也便沒有再來過了。
吳鋒見自己雖然好些天沒來了,地上仍然乾乾淨淨,沒有絲毫塵埃,不由笑道:“雲大小姐終於學會清掃房間了麽?”
“不然呢?”雲海嵐微微歪了頭,道:“能一直指望你幫忙?”
吳鋒能感覺到雲海嵐言中隱藏的那種殷切之意。
當然,並不是那種原因。只不過雲海嵐沉睡四十年,想要重新融入人類社會,必然十分之困難,再加上她如今不能見陽光,只能晝伏夜出,這便更加不易了。短短一兩個月,肯定是絕大多數時間只能孤伶伶一個人呆在宅子中,或是出去修煉。
吳鋒眼見桌上有一幅寫到一半的字,墨痕尚新,旁邊有染著墨跡的筆和墨硯。
字是傳自衛夫人的簪花小楷一派,風格婉媚清穆,齊整卻流麗不呆板,極為流行於仕女群體當中。
一般的江湖女子是不怎麽願意練字的,但對於貴族女子來說,雖然刺繡等女紅並不重要,但書法卻是必修功課。大魏民風深受胡人風氣影響,婦女穿著暴露,不忌騎射,名門女子不但不重視女紅,就連琴藝也不太重視,比起來琵琶胡笳在女子中流行得多。然而對書法的看重上,卻和南方是一模一樣的。
雲海嵐近來寂寞難遣,也只能自己練字消遣了,畢竟恢復功力也是漸進過程,不可能一蹴而就。
她雖然不像吳鋒那樣天生有書法天賦,但書法也算上等,在懂文墨的女子中,這樣的筆鋒,大約算得上萬中無一。
只是這筆鋒太過模仿前人,沒什麽特點,吳鋒其實看不上眼,也不好違心多誇獎,只是隨口讚賞了幾句。
雲海嵐笑著問道:“你最近挺忙的呀。成果如何?”
“做到這裡的軍師了,麾下衛士五十人,領地有六七個村子。”吳鋒答道。
“升遷得挺快的呢。”雲海嵐面露喜色,是真心為吳鋒的成功而高興。
她隨即歎道:“我當年的食邑曾經也有半個郡呢……”
神堂蘇夢枕所控制的地盤,也不過是三川和南陽兩個郡,加起來百十個縣城。雲海嵐曾經擁有半郡之地,實在不少了。
雲海嵐當初與大魏太子一同試圖變革天下,自然不是完全不具備手腕的女子。她的半郡之地,也是靠著所做的事情換取到的,不然一介女流,靠什麽享有封地?
只是當初大魏王朝被修真門派所控制,更是腐敗到了極點,滿地都是大大小小的割據勢力,有主的莊園遍地,雲海嵐那半個郡究竟有多少真正的掌控力,能調動多少糧食,多少兵馬,吳鋒雖然不知,卻也能猜到絕對好不到哪裡去。
但說起這話,就意味著雲海嵐又想起了當初的傷心往事,果然,她的水目中又浮上了淡淡的淒迷神色。
雲海嵐過往也曾是有高遠志向的女子,不過死過一次之後,她似乎理想已經完全崩毀,心喪如死,沉湎於回憶當中,反倒是期望能看著吳鋒做出一番事業來。
吳鋒之前便承諾過,到了岩倉後,陪她一起去看洛邑京的廢墟,但這一陣卻是工作繁忙,完全抽不開身。新進入岩倉殿,每晚都要睡在岩倉城內,而洛邑京廢墟在神堂的勢力范圍內,往返怎麽也要一天一夜才行。
“待我空下來,和你一同去看洛邑京的廢墟吧。”吳鋒輕聲道。
雲海嵐輕輕點了點頭。
吳鋒見她神色憂鬱,雖然帶著一股動人的淒美,但仍是希望她高興起來,又開言道:“還孤單嘛?早點融入這裡罷……”
說著,吳鋒調笑道:“不然找個人嫁了?三十歲還真不算老呢。”
雲海嵐臉色驟變,脫口道:“嫁給你麽?”
吳鋒登時一驚,不敢繼續接話頭,雲海嵐卻是自知話說過頭了,臉色猛地羞紅,欲蓋彌彰地恨恨道:“小子再打我主意,小心我揍扁你!”
雲海嵐出語調戲吳鋒的時候,喜歡自稱“人家”,她如今卻直接說“我”,可見是真的芳心有些亂了。
兩人都臉上發燙,一陣尷尬,好一會才平複下來。
但雲海嵐卻發現,被吳鋒說了那句鬼話一攪合,心情似乎真的好起來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