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海嵐凌空逸舞,卻有如風馳電掣一般,帶著吳鋒一同向著北莽大地飆行而去。
飛掠之速快若飆風。濁流滾滾的黃河,在飛行時也不過一掠而過。
且戰且遁,兩人已是過了風陵渡口,離開了豫州,進入了並州大地。
琉璃色的小天地,隔絕了勁風,也令景物的變化變得柔緩虛淡。感覺不到有多快的速度,然而卻好似不斷以法陣發動瞬移傳送一般,誅仙王和他的一門眾卻被越甩越遠。
“這女人……好狠。”誅仙王切齒。
他當然也認出了殤魂舞這種秘術。
誅仙王知道,雲海嵐曾經得到過機緣。但四十年前,直到被楊麒殺死,雲海嵐都未曾用出過任何有力的底牌。
他實在想不到,雲海嵐壓箱底的絕招,竟然是殤魂舞!
殤魂舞,以燃燒壽元為代價,引動天地之間的本源精靈,加持己身。便可以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獲得本源精靈之力,極大提高飛遁速度。
不朽天遁是純粹的遁術,而殤魂舞則更類似一種祭祀儀式。
然而,儀式發動時,並不會很容易被打斷,而是有一種極強的反擊之力。如若攻擊,便會激怒洶湧的本源精靈,遭到強橫的反擊。
以張一一的修為,獨自攻擊,當然是自取死路。
眼見著雲海嵐和吳鋒便要消失在自己的視野當中。誅仙王轉頭長呼:“你等都撤!本王一人便足矣!”
帶著一門眾一起向前,誅仙王速度被拖慢,必然追趕不上。
他已經明白。追殺雲海嵐,絕對不是一日之功,而將是一場曠日持久的追擊戰了。
聽得此言,張光明等人卻都是長舒一口氣。
這實在不是什麽好差事。本以為手到擒來,卻沒多久便丟掉了數條人命,還不算岩倉殿鄧通在內的那四個倒霉鬼。
一群一門眾紛紛轉身,向著岩倉城飛去。打算找鄧愛侯父子勒索幾頓好飯和一些銀子之後,再回關中。
誅仙王則踏著漫身紫火。蕭蕭破風,向前猛追而去。
繚繞他身軀的紫火越發旺盛,他已然運轉了周身元力,奮起直追。吳鋒和雲海嵐已經隔得太遠。容不得他一面攻擊一面追趕。
雲海嵐飄然而舞,面色卻越來越蒼白。
陡然間,她身形一震。
吳鋒急看時,她的嘴角已然逸出一絲血痕。
“雲姨!”吳鋒急呼道。
“沒事。”雲海嵐用袖口擦了擦血跡,幽然笑道:“氣海的傷勢又有些發作了,繼續背我罷。”
她停了舞蹈,琉璃色的光影淡去,但是繚繞周遭的本源精靈們,卻沒有消散的跡象。
吳鋒將她再次背到背上。兩人的身軀之間,再次建立起嚴密的陰陽循環。
他登時感覺到,一股強大的自然之力。加持在自己的身軀之上,令他飛掠的速度暴增。
殤魂舞,當然不是要一直以舞飛遁。舞蹈本身,只不過是獻祭壽元的一個儀式罷了。
飛遁之力加於吳鋒之身,令他足以保持頗高的速度,哪怕誅仙王已經運發全速。仍然能將對方遠遠甩在後頭。
吳鋒卻是嘴唇翕動,又想對雲海嵐說些什麽。
但就在這時。他腰間的如意袋卻是突然震顫了起來。
吳鋒一驚,探手摸去,卻是取出一枚古拙的戒指,只見它通體瑩白如骨,形如鬼爪,閃爍著幽詭的光芒。
這是在回春谷試練時,被林焰用來謀害他,卻被他所奪取的妖靈之戒。當然,並不是正品,而是仿品。
妖靈之戒收納了妖靈之主的能力,能隨意調動各種鬼怪力量,但吳鋒取得此物時,它因為被雲海嵐強行抹去林焰的印記遭受重創,陷入沉睡當中。這三年來,吳鋒幾乎忘記了這事情。
雲海嵐開言道:“看來這戒指在林焰手裡時,恐怕就已經受了創傷,因此才沉睡了整整三年。我今天召喚來了這許多本源精靈,如果盡數散去,未免浪費,倘若吸納一些,便能增強你這妖靈之戒的能量。”
吳鋒點頭,將妖靈之戒再次戴上了纖長的手指之上。
只聽崩地一聲響,鬼爪的四根指骨合攏,刺入吳鋒的皮膚,鮮血滲出,而後被戒指吸入其中。
淡淡的陰氣沁入吳鋒的體內,圍繞吳鋒和雲海嵐的風精、木靈和火魅加速流轉,一隻隻地被沒入妖靈之戒當中。
戒上綻放出幽白的慘然光芒。
“這樣的話,這戒指就快要覺醒了。”雲海嵐道:“以後,你便能召喚出它的本命妖靈,與之對話,下達命令。”
吳鋒應了一聲,摘下戒指,放回空間袋當中。
“可是……我還有一個問題。”吳鋒道。
“問罷。”雲海嵐道。
“既然你我之間已經建立了極為緊密的聯系,發動陰陽循環時,便如若一人。那麽運轉這殤魂之舞,消耗我的壽元也是可以的吧?畢竟,我比較年輕……”吳鋒道。
“死小子……”雲海嵐卻是輕笑起來:“消耗你的壽元……莫非你想少活些年,陪人家白頭偕老?”
吳鋒登時一滯。
不過十六歲的他,臉皮明顯變厚了許多,隨即信口道:“那亦無不可。”
“說得這麽篤定?”雲海嵐幽幽道:“本來遭受追殺一事,是因我而起,責任自然該由我承擔,這且不說。你年紀尚小,也不知道壽元之重要。爭霸之路何等艱難,說不定你以後縱然有天大氣運,也要到九十歲才能取得天下。倘若你消耗了壽元,於是只能活到八十九歲,你在最後的日子裡,是甘心,還是不甘心呢?”
雲海嵐語氣凝重:“不要敷衍我,問你自己的本心。”
吳鋒這次是真的怔住了。
答案顯而易見。
“這個道理很殘酷,我也是在死而複生之後,才真正想明白。”雲海嵐道:“你的才華,勝過雲姨百十倍。你的性命和壽元,自然比我的要珍貴。”
“小鋒,你是做大事的人,雲姨也希望看到你掃平亂世,統一天下的一天。不只是奪取關中,殺死楊麒,更要取得天下!然而,現在的你還是太善良了。逐鹿是一條布滿荊棘和刀鋒的道路,這條路上,不光要果斷舍棄自己並不在乎的人,很多時候,哪怕是在乎的人,也要決然舍棄,為了那最終的目標。”
雲海嵐說的舍棄自己並不在乎的人,指的大約是當年利用楊麒的事情。直到今天,她也並不覺得那事有什麽過分。
“記住,哪怕要舍棄的人是雲姨我,如果是為了你的大業,也不必有什麽猶豫。這亂世中的一切,我睡了四十年才算是想明白了一些。生死夢幻一場,我已看透,若有那一天,雲姨不會有任何怨言。”
她黯然長歎一聲:“如果當年懂得舍棄之道的話,我們也不會敗得那麽慘烈……”
吳鋒心頭一震。
他的確胸懷天下之志,但以前對於逐鹿中的殘酷,卻很少願意去想。
可是現在他已經十六歲了。
對於很多人來說,這是成家立業的年齡,需要負擔起整個家庭的重任。
許多少年英雄,也是在這個年齡接過家業,開始爭雄之路。
從雲海嵐偶爾的描述,他便能猜出,當年的大魏太子,實際上是個頗為仁厚之人。
太子與雲海嵐之間雖有關系曖昧之處,卻始終守之以禮,但臨死前卻又能擋在雲海嵐面前,想來必定是個真正的君子。也怪不得雲海嵐對此人一直無法忘懷。
然而這樣的人,是注定不可能得天下的。
“雲姨願意向你寫下誓書,便是相信你能夠取下關中,甚至取得天下。可你若無足夠的決心,又如何履行斬下楊麒人頭給我的約定?”
雲海嵐鄭重道:“答應雲姨,自今日起,做一個殺伐果決之人。如此,你才有資格說逐鹿天下。”
吳鋒心中一顫,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麽。他是重情義之人,但卻深知,一旦走上殺伐果決之路,便不可避免地要與情義相背,做出各種不仁不義之舉。
他躊躇了一會,終於道:“雲姨……我答應你。”
雲海嵐卻是立刻柔媚輕笑起來:“好啦……這樣的小鋒,才是雲姨最喜歡的呢。還是那句話——若有強敵,我為你斬了便是。”
這話說得甚是曖昧,令吳鋒心頭乍地一酥,隻覺一股香風隨著她銀鈴般的笑聲絲絲鑽入耳孔,拂得他心尖兒也好似醉了。
偏臉望去,只見她玉顏微露倦色,似有種丁香般的輕愁,卻越顯得人比花嬌,冰肌勝雪,令人油然而生憐愛之意,想要將她擁入懷中,軟語溫存。
生死之際,美人淺笑,最是醉人,其中滋味,又有幾人知曉?
吳鋒抬望眼,再次看向前方。
長天如冰,雲漫漫。疏雲的縫隙中,碩大明亮的東辰巨星正閃爍著。
遙遠的天邊,已是將將要露出魚肚白。
身上受傷,又飛了一整夜的吳鋒,卻絲毫未覺疲倦。
雲海嵐的話語,令他心內糾結,卻也越發點燃了他的雄心,為了自己的理想,也為了不負美人重恩。
長空之下,萬裡河山茫茫,田壟、村落、城郭、森林、山脈,盡收眼底。
如畫江山,不由得激起人類的野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