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統領何出此言?”任夭笑露出疑惑驚異的神色,道。
“如果只是一個商會請托也就罷了,這麽多商會聯合委托,我們若不接下此單,必定被河東士紳百姓瞧不起,這簡直是把我們放在火上烤,趕鴨子上架——當時我便覺得其中有貓膩。既然你們尋夢寨不是十惡不赦,為何那麽多商會想要滅掉你們?”吳鋒道。
“樹大招風。”任夭笑攤開雙手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那好,我再問你,你說自己墜崖不死,但你身上不但全無傷痕,連衣甲披風也絲毫沒有破,這麽高的山,你是怎麽做到的?如果被樹枝掛住,也該扯壞衣衫才對。”吳鋒直視著任夭笑的雙眼,咄咄逼人,繼續追問。
以任夭笑的修為,並不能禦物飛行,如果是從山坡上滾下去也就算了,從垂直的懸崖上直接摔下去,必定是粉身碎骨才對。
任夭笑神色不變,指向自己後方的四名大漢道:“這四位義士曾被我救下,對我忠心耿耿,我在呂梁山經營的四年中,他們一直藏在山崖壁上秘密鑿出的石洞中,以防生變。我被叛徒襲擊之後,便跳下此崖,雲霧掩住我的形跡,讓叛徒以為我必死。但四位義士從不同的高度伸出長鞭卷我腰部,化解我下落的墜力,最後一人放下繩索,和我一同滑下……”
“說得好像很有道理。但且不說為了恩義能在枯寂的石洞中守整整四年的人實在難找。我看這山上的高崖絕不止一處,你怎麽能剛好從這一面高崖上墜下?還有,你墜崖之後。那群人必然來找屍首,如果找不到,又怎麽肯甘休?”
任夭笑被吳鋒問得一時無言,而吳鋒卻是繼續道:“最關鍵的一點,則在於,你墜崖剛好碰上我們進山,然後你又剛好找到了我們。這若不是你的布局。誰能相信?”
聽完吳鋒這些話,任夭笑長歎一聲:“謝統領果然少年英雄。智慧不凡,頃刻就看出了當中的關鍵。當然也只有這等人物,才值得我合作。之前不訴真言,不過考驗謝統領的眼光罷了。”
“不錯。以詐死之計,將暗處的叛徒全部引到明處,一舉殲滅,正是我的計策。陳元敢於發動叛亂,出於我埋下暗子的慫恿。這四人也是在數天前才進入石洞當中。”
“我們下來之後,立刻扯下了掛在石洞上的繩索,運來準備好的與我形貌相似、衣冠相同的肉餅狀屍首,偽裝成摔死的現場,而後抹去有人經過的痕跡。如今陳元等人定是以為我死得不能再死了。正在寨子裡慶功呢。”
吳鋒豎起大拇指:“好一個布局,當真滴水不漏。那我再問一句,尋夢寨之前曾發生奇怪的誅殺事件。我便懷疑任寨主出身於北方的魔教,如今想要擺脫魔門控制,不知是否屬實?”
任夭笑能在短短四年時間內將尋夢寨發展到這等規模,不是沒有緣由的。此人的確稱得上長於智計。
“謝統領謬讚了。”任夭笑微笑道:“不錯。我是蘆名教的人。但是被殺的那幾人可不全是不服我的,也有我的忠心屬下。尋夢寨中的事務,我並不能完全掌控。”
聽到任夭笑這話。白衣營眾士兵也不由對吳鋒越發佩服。統領大人從一點蛛絲馬跡便猜測任夭笑出身北方魔門,以及現在有自立之心。竟然被他基本猜準了!
蘆名教雄踞草原東部,在北莽和中土的交界之處。在北方魔教當中,確實是實力雄厚的大派。只不過,蘆名也並非獨立的門派,而是魔教第一大派仙台魔宗的附庸。
吳鋒心底暗歎,之前自己碰上荊州神霄道的附庸三河劍派想要奪取忘憂谷,在中原建立據點,現在又是仙台魔宗的附庸蘆名教在呂梁山中建起尋夢寨。這些附庸,可是比起主子賣力多了啊,當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只聽任夭笑又長歎一聲,道:“蘆名教教主盛宣懷,是我的表舅。我被他培養多年,這次被派到呂梁山,建立此寨。但我將它取名為尋夢,卻是希望追尋自己的夢想。這四年來,我手上染了不少無辜百姓的鮮血,雖然無奈,但也心中有愧。”
“魔道行事,的確有太多凶厲不仁之處,我不想再淪為蘆名教野心的工具,所以才想擺脫蘆名的控制。然而三當家陳元雖然是河東本地人,卻是表舅的親傳弟子,一心想要取代我的地位。我這幾年約束寨兵盡量不要劫掠,也的確令很多人不滿,成為了主張大肆劫掠的陳元之支持者……”
“我現在可用的,不過寨外的三百妖兵,還須得謝統領相助,才能將陳元等心懷異心之輩一網打盡……”
他說得情真意切,好像真的對殘害百姓之事,大有悔愧。
“任寨主想來不會帶著四個人就來見我們,妖兵中的精銳想必都藏在附近吧?”聽完任夭笑的話,吳鋒問道。
任夭笑嘿一聲,一招手,一百五十名妖兵便從一座山岡後方列成齊整的隊伍走了出來。
這些妖兵大多披著獸皮,形體魁偉雄健,有些完全化成人形,但也有些還頂著動物的腦袋。
任夭笑向吳鋒介紹三個妖王。
他指著一個臉上畫著六根胡子的肥人道:“這是團貓。”
又指著一個三米高的手持大棒綠皮人:“這是巨人。”
又指著一位披著黑色披風,背生雙翅的醜陋少年:“這是夜一,他們三位是設戰洞的洞主,一向對我忠心耿耿。”
團貓的本體,必然是貓妖,夜一估計是個烏鴉,巨人想必是形似人而身量極高的特殊妖類了。
吳鋒笑道:“寨子裡還有不少忠心於你的人,見你回來一定會倒戈一擊,有心算無心,加上我的協助,你便能以極小的損失消滅那幾個背叛你的人,只是你憑什麽斷定我會和你合作?”
任夭笑道:“謝統領現在應當也知道,尋夢寨所謂的戒備寬松,並不是真相,如果要變得戒備嚴密,絕不困難。現在你的一百四十人連我麾下這批妖兵都吃不掉,想要對尋夢寨有所斬獲,談何容易?你若助我消滅陳元,自然可以拿著陳元等人的首級展示給大小商會,並把之前被劫進尋夢寨的婦女都帶出來,宣稱白衣營打得尋夢寨畏懼,從此不敢再侵犯百姓,如此一來,白衣營必然聲名大振……”
“那我現在直接帶兵退走呢?”吳鋒露出詭異的笑容:“你把自己從營裡趕了出來,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任夭笑道:“若無謝統領協助,我並非除不掉陳元。並非任某人大言不慚,陳元之輩,論算計絕非我對手,現在明暗之勢轉換,他一時得意,但背後處處是我安插的暗子。我待時而發,雖然內耗損失會大一些,但終究能將陳元和其黨羽全部誅殺……到了那時候,尋夢寨不但要加強戒備,也許還要轉換對外方針了。”
任夭笑這話是*裸的威脅,他在各商會都藏了暗子,能夠影響商會的決策,那麽他對於白衣營的商業網,想來也了解得較為透徹。如果吳鋒現在不合作的話,他很可能便會大肆襲擊白衣營的產業和商業網,作為報復!
薑夜、秦予等人都微有不忿之色,但卻又畏懼於此人的算計和手段。
此人智略非常,勢力卻遠大於白衣營,和他鬥實在沒有什麽勝算啊。
卻聽任夭笑又道:“但我判定謝統領會幫我,還有一點,我知道謝統領是喜歡冒險的人。來到河東之後,以少攻多,不止一次。這樣鬥智鬥勇的較量,陰謀與布局帶來的刺激,那種直透骨髓的心動感覺,以謝統領的傲氣,難道不想再品嘗一次,而能坐視波詭雲譎而置身事外?”
他的話聲陰柔,卻帶著一種莫名的煽動力。
聽到這話,吳鋒不由暗生心有戚戚焉之感。
這個任夭笑,當真算得上是個人物啊。
不錯,吳鋒的心弦的確已被觸動,他喜歡充滿智略的搏鬥,勝負在作戰開始前就已經決定的精妙布局,能親歷其中,實在是一種莫大的享受。
但他也絕對不會輕信任夭笑的話語,將白衣營上百將士的性命交於他人之手。
“聽起來不錯,但是任寨主,我憑什麽相信你呢?”吳鋒問道。
任夭笑道:“白衣營和尋夢寨並沒有真正的利益衝突,待到以後尋夢寨完全洗白,成為一方領主之後,便更是如此,大有可合作之處。我又有什麽暗害你們的動機呢?須知以尋夢寨的情況,隻適合在山中發展,根本不可能吃掉你們在河東的產業。今次謝統領幫助我消除掉劉元一黨,除了各商會給的報酬之外,尋夢寨將另有重謝。”
他這話說得有理有據,不少白衣營士兵也暗暗點頭,仔細想想,的確是如此呢。
“那麽,我與任寨主先搭個手,交流交流感情如何?”吳鋒刷地一聲,拔出長劍,長笑道,笑容溫暖,好似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