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議在飛羽山脈以北的一片原野上進行。這裡已經遠離草海五峰的勢力范圍,但仍處在王庭缺乏控制力的漠南地區。
亂石叢生的荒野被清理出一片空地,設上了簡單的木柵。大大小小十幾個帳篷架在其中。
吳鋒一口氣帶了五百名戰兵過來,五峰的頭臉人物差不多都到場,一副誠心和談亦不怕打架的樣子。
他施施然將蘭丸系在木柵上,在五十名火銃手的簇擁下步入營寨內,剩下的兵士繼後,隊列整整齊齊。
與此同時,雲水依和神風也帶著一兩百人從另一個方面步入。
“漂亮的妞兒,又見面了。”吳鋒笑容燦爛道。
他身為一派之主,說話卻顯得很是輕薄。偏偏容顏俊逸之下,反而更添三分灑脫之氣,令人無可指摘。
雲水依心頭微惱,但想起刺殺對方時莫名失態,不由又差點臉紅,只是點點頭,佯裝平靜地道:“是啊,又見面了。”
看見吳鋒身後那密密麻麻的人群,她就知道哪怕無銘接受了她的設鴻門宴之計,也難以實行了。
除非能將幾千隊伍悄悄地拉到漠南來,並且埋伏在附近,這過程不走漏出絲毫風聲。這操作難度可想而知。
漠南各勢力相繼派出代表與會,魚貫入場。
各方代表進入大帳,帳中有美酒好肉,香氣四溢。
嬌媚的胡姬腳懸金鈴,身著露臍彩衣,在帳下載歌載舞,衣香鬢影,撩動眾人心神。
人員到齊,宴會開始。各方之間推杯換盞,一派融洽景象,就仿佛各方好似一家人一般。
但這全然只是表象罷了。
酒過三巡。一道精悍的身影霍然站起。
“吳鋒老弟,且幹了此杯!”
此人身材不高。甚至有些瘦弱,但眸子中精芒四射,透發出一股煞氣。
這是神霆部現任酋長,古荒,綽號“大魔神”。本是神霆部的總教頭。
青靄灘之戰時,杜雷並未帶上他,結果慘敗,包括杜雷在內。神霆部的重將幾乎全部被殺。
古荒決然地帶著大量兵馬和人口逃離神霆部營地,避開了草海五峰的報復,保存了神霆部之火種。在五峰退兵後,便自立為神霆之主。
回風谷之戰中,古荒表現算得上中規中矩,在最後的大潰敗中,亦將神霆部的兵力完整地帶了回去,損失不大,足見才能勝過杜雷許多。
吳鋒笑著與他碰杯,一飲而盡。
只聽古荒高聲道:“聞說吳鋒老弟之意。欲求為飛羽山脈之雄長。然而飛羽南北各勢力遠離漠北,向來只是上幾份文書表示恭順,獻上些許特產。就足見我等對於王庭的忠心。就譬如你們中土上古之時,南方楚國的義務也不過是貢獻祭祀所用的茅草。我等為王庭效力,出兵出糧,現在反倒要落得被草海五峰統治,遭受五峰壓榨,是何道理?”
這話一出,大小首領都心有戚戚焉,對吳鋒露出敵意目光。
身為草原上的胡人,古荒竟然熟諳中土歷史。足見不是不學無術之輩。這一番話攻擊草海五峰,卻沒有得罪王庭。還向汗王派來的使者示了好。
吳鋒倒是神色波瀾不驚,微微笑起來。道:“然而上古之時,楚國之地也是蠻荒窮困之鄉。後來納入中央政權控制,納稅納糧,反而發展繁榮起來,是何緣故?”
古荒被吳鋒反將一軍,登時語塞,過了一陣才道:“那你說是何緣故?”
吳鋒不緊不慢道:“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混亂之地往往缺乏控制,於是爭戰引發內耗,大量土地成為緩衝區而拋荒,無法利用,資源開采、貿易活動皆受影響。一旦定下系統的貢賦制度,由一方之長調解爭端,則眾人皆享其利。”
“就譬如草海五峰昔日內爭不休,日見衰弱。吳某人也不敢自誇什麽天下奇才,但整合五峰以來,五峰勢力日增,財源日廣,這卻是眾人皆知的事情。”
他當著這麽多人的面自行誇耀,說得理直氣壯。
然而五峰士卒也都確然感覺到,的確是有了聖主之後,他們的日子才漸漸變好起來。
這套話說得合情合理,但古荒猶自不服道:“老弟還沒解釋為何要令發兵抗拒王庭的草海五峰作飛羽雄長。”
吳鋒哈哈長笑起來:“古荒老兄何其愚也!回風谷之戰雖然是誤會所致,卻足見草海五峰與你們各方的強弱之分。自古以來,強者為乾,弱者為枝,正是天下正道,何況在這推崇力量的茫茫草原?草海五峰若不做雄長,有哪個勢力做得這個雄長?”
又眼神驟厲,掃視四方,斬釘截鐵道:“各位若有不服者,不如點齊兵馬,我們再殺一陣!”
許多小勢力之主聽得吳鋒此言,想起回風谷一戰中那駭人的潰敗景象,不由紛紛股戰神驚,垂下眼神,不敢與吳鋒對視。
古荒眼見氣氛不利於自己,隻得黯然返回自己座位上。
吳鋒的強勢姿態,頃刻就壓住了整個場子。畢竟草原上弱肉強食,草海五峰獲得大勝,王庭不肯再次組織聯軍攻擊,那麽議和就是唯一的選擇。
聯軍各勢力,必定淪為魚肉。若不讓草海五峰做這個盟主,草海五峰無非是倚仗兵威,再去搶掠各勢力,作為各方攻擊五峰的報復。
雲水依冷眼瞧著各勢力之主的膽裂之態,卻是並未出聲。
無銘已經決定認輸,她也再不能說什麽。她是無銘的家臣,服從命令本是天職。只是可歎無銘這些年建立起的威望,恐怕要付之流水了。
宴會結束時,和議也便正式開始。
各方七嘴八舌,爭論不休,但所涉及的不過是一些細節而已。吳鋒又能言善辯,每每駁翻各方代表,令草海五峰的利益最大化。
到了日暮時分,協議被徹底敲定。
接下來便當是各勢力首領歃血為盟,約定永世和睦。
但就在此時,一位錦衣青年霍然站起,輕搖手中折扇,微笑起來。
“和議這樣輕巧就簽訂,未免無趣罷?”
一時間,所有目光都向他投去。
這青年名叫拓跋玉,今年二十九歲。年齡不大,卻是王庭中有數的重臣。
柔然設國相、國師和俟利發,類似中土在中古時期的三公。又設吐豆發,管理民政,亦是掌管軍事的俟利發之副手。
拓跋玉擔任金帳王庭吐豆發,是俟利發拓跋漠的親弟弟,然而卻不知為何站在了國師無銘一邊,成為無銘的黨羽。
從衣飾上看,拓跋玉深受中土人影響,穿著與中土人完全無異。
他是作為汗王一方的使者過來,但很明顯卻站在無銘一邊。
吳鋒目光與拓跋玉昂然對視,淡淡道:“要些彩頭,也不是不可,但尚需合情合理才行。”
“極好。”拓跋玉折扇搖搖,道:“回風谷一戰,吳鋒當家和蘇洗岩軍師曾經聯手以刀劍合璧之法,斬殺征天高手,風族之主風驚雲。不知確否?”
“沒錯。”吳鋒尚未開言,一邊的蘇洗岩已經平靜地道。
拓跋玉擊掌:“以鎮野境界斬征天高手,不可謂不剛勇。”
說著瞧向一名青袍男子,只見此人形容枯槁,身軀好似竹竿一樣細長,然而眼神卻凌厲得如同長槍一般。
“此乃本人門下食客,燕衝天,綽號‘天縱聖王’,乃征天二重天的高手。不知吳鋒當家與蘇軍師可敢與他放對,決個勝負?”
吳鋒與蘇洗岩對視。
這一局,他們不能不接,因為拓跋玉說得的確合情合理,他們拒絕挑戰的話,定然會被各方輕視,和議恐也難以達成。
當初吳鋒和蘇洗岩聯手斬殺風驚雲,水分實大。兩人只是拖住風驚雲,妖月空擊殺風驚雲的孫子風林,並且前來支援,令風驚雲心神大亂,吳鋒和蘇洗岩才將其斬殺。
說起來,其實算是以三敵一。
拓跋玉必定知曉此事,也算定了吳鋒和蘇洗岩為了面子,宣傳起來須得說是刀劍合璧擊殺征天高手。
且,風驚雲只是征天一重天,燕衝天卻是征天二重天的高手。
拓跋玉是打算讓燕衝天在光明正大的比鬥中殺死吳鋒和蘇洗岩, 如果成功的話,不但和議失效,草海五峰也要土崩瓦解。
“小賭怡情,恭敬不如從命。”吳鋒似是不以為意地道:“然而如果我等贏了,還需再附加一個條件。”
拓跋玉問道:“什麽條件?”
吳鋒平靜道:“將五峰叛徒莫問天綁縛了送回來,任由草海五峰處置。”
回風谷之戰時,姬搖光的弟子莫問天因為懷恨於師傅將師妹阿松許配給羅廷玉,被雲水依說動,試圖刺殺師傅,失敗後逃到聯軍陣內。
要求送返叛徒,這個要求實不過分。
拓跋玉微笑:“此子現在國師宅邸之內。如此螻蟻一般的人物,不值一提。只要貴方贏了,國師想來亦不會吝惜此人。”
燕衝天步出帳外,他雙腿極長,給人以踩了高蹺的錯覺。
吳鋒和蘇洗岩相視一笑,並肩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