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將晚,關羽來不及等部隊駐扎好之後,再上山拜祭段熲。好在,經過這些天的鍛煉,漢軍士兵已經適應了這種嚴格的要求,不用關羽在一旁監督,各部的司馬便已經開始喝令部下的士兵,在山腳下扎營了。
關羽見狀,滿意的點了點頭,帶著親衛,與麹義一起登上了逢義山。行至半山,麹義指著山腰的一個土台,興奮的說道:“關破虜,這裡就是當年段太尉發號施令的地方,民間俗稱‘點將台’,上面至今還有殘存的營壘遺跡。”
“那我們就在這裡祭拜段公。”關羽一拍馬,搶先往點將台馳去。
眾人上了點將台,關羽四下一看,這一處天生的土台,四周視野開闊,山下的情況一望即知,無怪乎段熲會選擇這裡作為指揮中樞。
關羽極目遠眺,只見東北方向,一條被夕陽映射成金紅色的河流,蜿蜒西去,正是高平川。
麹義順著關羽的目光一望,心知關羽正在看得是高平川。他遙遙一指,道:“沿著高平川,一路皆是坦途,全軍上馬疾行,不出兩日,便可以抵達高平川入河口。不過,高平川兩岸,皆是水草豐茂之地,恐怕會有零星的羌族部落在此放牧……”
麹義的語氣當中,暗含著無盡的殺意,關羽望了望血紅的夕陽,並沒有接過麹義的話茬,只是翻身下馬,道:“將這裡打掃一下,準備祭拜!”
親衛們折下樹枝,將土台上的落葉掃淨,又拔去了周圍的枯草,整理出一片乾淨的地面來。雖然來不及堆土祝壇,不過,《禮記》有雲:“至敬不壇,掃地而祭”,只要心中虔敬,就用不著堆土祝壇,掃出一塊乾淨的地方,就可以祭祀了。因此,關羽等人在空地上直接拜祭段熲,也算不上不敬。
緊接著,親衛們砍來木柴,堆成一堆,然後鑽木燃屑,點燃了柴堆。在熊熊燃燒的柴堆前,擺放著兩個刁鬥,裡面盛著粟米和清水,算是祭品。不過,雖說是因陋就簡,但是僅憑這兩樣東西,未免還是顯得有些單薄,於是,關羽一咬牙,決定殺一匹純色的馬來當祭品,祭奠段熲的在天之靈。
馬是六畜之首,也是祭祀所用的“犧牲”之一,但由於馬匹太過珍貴,因此,人們常用的,是牛羊豬三牲。但在一些非常重大的場合,依舊會“殺馬盟誓”,以示鄭重。比如漢高祖就曾與諸侯大臣“刑白馬”為誓:“非劉氏而王者,天下共擊之”。
眼下,關羽手頭實在沒有其他的“犧牲”可供使用,於是只能忍痛殺馬一匹,作為祭品。
隨著馬兒的一陣哀鳴,衛士端來了一個銅盞,裡面盛著猶自冒著熱氣的馬血。關羽伸手接過銅盞,瀝血於地,躬身下拜道:“偉哉段公,克定羌戎。良史書德,天下仰功。後生河東關羽,願承段公遺志,殄滅賊寇,定國安邦。公其有靈,來格來歆,伏惟尚饗!”
麹義聽了關羽的祭文,直翻白眼,看到關羽拜祭完了,他也上前,躬身下拜,道:“段太尉!先父當年跟隨你征討羌賊,最後戰死在了疆場上,身為涼州丈夫,也算是死得其所,不枉此生!小子長大之後,本也想追隨太尉殺賊,奈何太尉已然身故。沒能在太尉麾下效命,實在是小子畢生的遺憾!”
“太尉!你若在天有靈,就睜大眼睛看著,看著小子是怎麽殺這幫背信棄義的羌賊的!先零羌奪佔富平,已有數十年,如今,小子就用他們的鮮血,來祭奠太尉在天之靈!也教他們將這數十年來,欠下涼州百姓的血債,盡數償還!”
關羽為有些詫異的望著麹義,沒想到,他與段熲之間,還有這麽一段淵源。見麹義也拜祭過了,關羽上前端起盛放著粟米的刁鬥,往火堆上一傾,一股火焰登時衝天而起。緊接著,關羽又端起盛水的刁鬥,往地上一澆,算是將刁鬥中的祭品敬獻了出去。
隨後,衛兵們上前,在火堆前挖了個深坑,將殺死的馬匹埋入其中,整個祭祀儀式,就算是全部完成了。
第二天,漢軍整理好了裝束,進一步輕裝簡行,拋棄掉不必要的輜重後,立刻全員騎馬,沿著高平川,一路西去。
輕騎突進,關羽立刻找到了昔日的感覺。這些天,全軍徒步跋涉在山溝當中,連方向都有些弄不清楚,實在讓關羽覺得有些鬱悶。如今,重新回到了可以縱馬馳騁的河谷平原地帶,關羽指揮起部隊來,頓時感覺得心應手,遊刃有余,不複前幾天顧此失彼的樣子了。
看著關羽接連法令,派遣偵騎,調整隊形,將部隊布置得井然有序,麹義也暗自點頭,收起了心中最後的一絲輕視和傲慢。
隊伍行進了半天,日頭已近正午,前方的偵騎來報,說前方發現了一股放牧的羌人,約有近百人,向關羽請示下一步的命令。
麹義獰笑一聲,對關羽道:“行走了半日,正好有些饑乏,眼前既然有現成的獵物,那我們又豈能辜負天公的美意,白白錯過呢?”
雖然沒有麹義那般旺盛的殺意,但關羽心裡清楚,若想不走漏風聲,完成奇襲富平的任務,這夥羌人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放過的。
三千對一百,簡直是手到擒來,毫不費力。不過,為了防止有人逃脫,跑回富平報信,關羽還是十分慎重的將人馬分成三隊,規劃制定出了三麵包抄的戰術,這才讓身邊的司馬傳令下去,讓各部按照命令,分頭進擊。
“關破虜也太過謹慎了罷,一百多人,頃刻便能殺得一乾二淨,如同是老鷹搏兔一般,何必如此大動乾戈。”麹義頗有些不以為然。
“老鷹搏兔,也得用全力。”關羽笑道:“兔子可狡猾著呢,稍不留神,就會竄得無影無蹤,我可不想有人逃回去提前報訊。若是我軍人多勢眾,還讓敵人逃脫了,那才叫丟臉呢。”
不多時,前方便傳回了消息,這一股羌人已經被漢軍全數殲滅。
當然,殲滅並不代表全部殺死,這一百多名羌族牧民,其中近半的青壯已經被漢軍殺死,剩下少部分青壯,和大部分的老弱婦女,則在漢軍騎兵的包圍中,投降了。
聽到這個消息,麹義冷笑一聲,道:“破虜方才下令,可曾讓你們受降?你們為何要自作主張,收容俘虜?”
傳訊的漢軍騎兵被問了個摸不著頭腦,這還用主將專門下令嗎?打仗不都是這樣?
聽到麹義的話,關羽刹那間就明白了麹義的意思。他暗歎一口氣,轉臉對麹義道:“麴長史,這件事就交給你處置罷!”
麹義聞言,一臉的興奮之色,拱手道:“麾下領命!”,又轉身喝道:“兒郎們,跟我來!”
八百勁卒騎著馬,緊跟在麹義身後,往前邊去了,關羽身邊,這一回,可就只剩下少量留守的兵力,和一大群馬兒了。
“破虜!”一名衛士打馬上前,對關羽欲言又止。關羽見狀,一揮手,道:“走,跟過去,傳令,讓各部整隊,做好就地歇息的準備!”
打馬來到戰場上,關羽遠遠的瞧見,自己麾下的騎兵,正在四處套馬趕羊,場面頗為混亂。不過,再往遠處一望,有幾隊騎兵正在那邊來回巡弋,顯然並沒有放松警戒。關羽滿意的點點頭,又把目光投向了河邊。
俘虜們全都被趕到了河邊的泥灘上,麹義部下的勁卒,張著硬弩,對準了這些被俘的羌人。
羌人顯然也猜想到了自己的下場,一些婦女禁不住啼哭起來,而幾名男子則站在最前方,神情激動的用羌語跟麹義在叫嚷著什麽,而麹義一張口,竟也是用羌語作答。關羽看得納悶,隻好讓人去找會羌語的人來,仔細詢問。
漢軍的騎兵大多是三輔、三河的子弟,哪裡懂得羌語。最後,還是從麹義的部下,找來了一個懂得羌語的士兵,給關羽翻譯。
“稟破虜,那些羌虜指責我軍背信棄義,殺害歸降之人,家主……麴長史說,我軍不接受他們的投降,讓他們拿起武器,像一個男兒一樣的死去……”
果然,漢軍士兵從地上撿起了一批武器,扔還給羌人。羌人湊在一起,不知道在商議什麽,片刻之後,當中的男子全都從地上撿起了武器,喊叫著向漢軍衝了過來。
不過,他們的奮死一搏,顯然是徒勞無功的。就在羌人撿起武器的那一刹那,漢軍已經扣動了弩機,弩矢如同飛蝗一般,竄向了河灘上的羌人。
衝過來的羌人瞬間就被弩箭全部射倒在地,大部分人都當場斃命,只有少數幾人,在地上痛苦的呻吟叫喊著。
後面的羌族婦女也被射倒了數人,然而,見此情狀,她們竟然停止了哭泣,也上前撿起了地上的兵刃,朝漢軍衝了過來,後面,一些半大的孩童,則撿起了河灘上的石頭,朝著漢軍投擲過來。
麹義嘿然冷笑,用不著他發號施令,身邊的士兵就已經弩箭齊發,兩輪射擊過後,河灘上便再也沒有一個站立著的羌人了。
“大夥抓緊了,宰羊,生火,今兒我們有肉吃了!”麹義一邊打馬往關羽這邊走,一邊高聲叫喊道。周圍的漢軍士兵聽到了,也紛紛大聲應和,叫起好來,整個營地裡一片歡騰,仿佛方才沒有發生過一場殺戮一般。
“破虜,待會我讓兒郎們選一條最肥美的羊羔來,麾下親自烤羊腿讓破虜嘗一嘗!可惜沒有佐料調和,只有鹽巴,這味道可就要大打折扣了。”麹義笑道。
“好,那我今天就嘗嘗麴長史的手藝!”關羽也笑著答道,不過,他很快就將話音一轉,道:“想不到羌人的女子如此剛烈!身處絕地,非但沒有束手待斃,反而敢冒死衝殺,毫不輸於男兒。”
“那可不,羌人不比漢人,族中的婦人也要騎馬放牧,若論騎射之術,恐怕比有些內郡的漢兒還要厲害。”說著,麹義露出了一個曖昧的笑容,道:“破虜有所不知,這些羌族的女子,長年騎馬,腰肢最是有勁,壓在身下入起來,那兩條腿,簡直能把你的魂兒都給勒出來。可惜了……”
“咳!麴長史,殺便殺了,這也是無奈之舉,不過,強啪什麽的,還是要約束士兵,不可放縱啊!麴長史,你可要以身作則呀!”關羽輕咳一聲,勸說道。
“破虜這可就迂腐了,兒郎們在軍中憋得久了,難免有忍不住的時候,最多約束他們在戰時不要擅自脫隊,隻圖自己舒坦,耽擱了追殺敵人。到了戰後,哪還管得過來!”麹義不以為然的答道。
不待關羽再說話,麹義從士兵手中接過一條羊腿來,架在火上烤了起來。看到麹義全副身心都投在了烤羊腿上,關羽便也不好再說什麽了。
全軍上下,飽食了一頓或者有鹽或者沒鹽的羊肉大餐後,關羽喝令全軍整備,準備出發。
有士兵前來請示:“稟破虜,剩余的牛羊馬匹,應該如何處置?”
“馬匹帶走,其他的丟棄在原地罷,不要拖了大軍的行程。”關羽答道。
士兵正要領命下去傳達,麹義道:“丟棄在原地,回頭難免有放牧的羌人途徑此地,到時候,他們將這些牛羊套了回去,豈不是白白便宜了他們?依我看,就該將這些牛羊全都殺了,寧可喂了野狼,也絕不能留給羌賊!”
“隨你罷!”關羽一副無可奈何的神情:“這些活就交給你了,我先率騎兵在前面開路,你隨後趕上來便是!”
剩下的半天,漢軍在路上,再也沒有遇到零星的羌人部落。晚上宿營之後,漢軍士兵依稀能夠聽到幾十裡外,此起彼伏的狼嚎聲,甚至還有虎嘯聲。
“嘿嘿,白白便宜了那些虎狼,若是能將那些牛羊趕回去,也足夠補償兒郎們家中的損失了……”一提起戰死的部屬,麹義這個粗豪而又凶殘的漢子,才會顯現出幾分傷感與柔情來。
這一點就很對關羽的脾氣,關羽對部下,也是視若兄弟,關懷備至。當日,跟隨他出戰的郎衛,但凡有戰歿的,關羽都會親自登門慰問,若是家中只剩下老弱的,關羽更是拿出自己的俸祿以及所受的賞賜,來供養他們。
如今,關羽遇上了麹義,雖然在剛開始的時候,鬧得有些不愉快,但是隨著交往的加深,關羽愈發覺得麹義與自己十分投緣,甚至,兩人的性格也非常的相似。因此,不僅關羽對麹義的態度大為扭轉,就連麹義自己,也在不知不覺中,與關羽變得親近起來。
“不過,富平內外,有的是牛羊馬匹,財帛婦女,等我們殺了過去,還不是予取予奪,想拿多少就有多少!到時候,只怕我們要趕著十幾裡長的牲畜和車隊回去呢!”麹義摩拳擦掌,仿佛眼前已經堆放著一堆金銀財寶似的。
“那麽多的牛羊馬匹,恐怕不好私吞罷?”關羽遲疑道。
“兒郎們流血流汗掙來的,為何不能私吞?啊呸,什麽叫私吞?這是我們應得的!”麹義嚷嚷道:“破虜,你不肯拿,我也沒辦法,但你也別攔著我拿屬於我的那份!這次跟著我來的,可都是我的家兵部曲,武器盔甲,弓弩箭矢,馬匹糧草,哪個不是我自備的?要是不帶點東西回去,我全家,不,我們全裡,可都要喝西北風了!”
聽麹義這麽一說, 關羽也心動起來,倒不是關羽想給自己弄多少東西,而是這次跟隨關羽作戰的騎兵,他們也都是自備武器馬匹,應朝廷的征召來前線作戰的。這是徭役的一種,也就是說,這是一種應盡的義務,朝廷是不用付錢的。除了隨軍供應口糧,在大戰之前,或者戰勝之後,有一定的賞賜外,這些士兵是沒有任何好處可拿的。
想到這裡,關羽也猛然醒悟過來,這一次,自己率領的,可不是領著弘農王的俸祿與賞賜,家身豐厚的王府郎衛,而是從各郡國征召來騎士啊!既然如此,自己又何不設法給他們也弄一點好處呢?
“麴長史,你看,我率領的騎士,可不像你是本地土著,趕著牛羊就能回家……”關羽試探性的問道。
“嘿嘿,這個好說!到時候,牲畜歸我,若有什麽金銀細軟,容易攜帶的東西,全都歸你。若是繳獲的金銀細軟不夠,回頭按照牲畜的數量,把錢補給你,如何?”麹義瞬間化身為奸商,與關羽討價還價起來。
關羽被他這麽一激,登時找回了當年販私鹽時的感覺,也技能全開,與麹義舌戰起來。
經過了將近半個時辰的“商討”,關羽終於麹義達成了分贓協議,各自心滿意足的去睡覺了。
第二日旁晚,漢軍終於抵達了高平川的入河口,在那邊,又有一個更大的,約有五百余人的羌族部落,坐落於此。
關羽已經完全放開了心態,他笑著對身邊的士兵說道:“兒郎們,今晚,我們又有烤羊肉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