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就地發賣
遠遠的看到一個壯漢扛著一塊巨大的物件,往陽甫裡的裡門走來,監門許繼不由得眯起了眼,細細的眺望了過去。看那身形和裝束,應該就是本裡的豪俠典韋吧?肩上扛著諾大的一個獵物,難不成他今日出去,真有獵獲不成?陽甫裡居住的獵戶頗多,身為裡監門,他對打獵也是十分熟悉的,大雪之後,雖然鳥獸的足跡在積雪上會更容易辨認,但是積雪卻會掩蓋去鳥獸更多的蹤跡——如糞便、褪毛、食物殘渣以及啃食草木時留下的痕跡。更何況積雪還會緩緩的消融,這也會進一步模糊掉鳥獸留下的各種蹤跡。而大雪之後的山林,更是不便行走。因此,雪後打獵,實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所以這幾天,裡中的獵戶們,除了去檢查下下雪前布下的陷阱,有沒有獵獲之外,並沒有人張弓挾矢的去上山射獵。
今天中午,典韋帶著兵刃、弓箭,急匆匆的出了陽甫裡,許繼還以為典韋又要出門去“和事”,豈料他居然是上山射獵去了。
不多時,典韋大步流星的走近了裡門,許繼定睛一看,頓時倒抽了一口氣——典韋肩上扛著的,居然是一頭一丈長短的猛虎!
正當許繼乍舌的時候,典韋停下腳步,出了口氣——扛著這麽一頭八百多斤重(漢代一斤約合250克,也就一公斤約合四漢斤,成年東北虎重約兩百到三百公斤)的老虎,走了七八裡地,縱然是典韋,也累得有些氣喘。見到了裡門,他肩膀一抖,先將虎屍卸到地上,衝著許繼一拱手道:“許監門,有禮了!今日有一事,正好要叨擾監門。”
“哈哈,大郎,想不到你居然獵了隻大蟲回來,我們陽甫裡,上次獵獲大蟲,還是二十多年前吧?不過那一次,乃是獵戶們無意中與大蟲遭遇,不得已才搏鬥了一番,一死一傷,才打死了那頭大蟲。如今大郎以一人之力,就獵得了一頭大蟲,實在是令人欽服。”許繼小心翼翼的上前,伸手摸了摸老虎的毛皮,道:“大郎是要把這大蟲扛回家麽?無礙,無礙,不過是頭死的,又不是帶一頭活大蟲進裡,我豈有阻擋之理。”
典韋聞言,也是一頭黑線:“許監門,你會錯意思了。”他伸手一指身後兩百米開外,猶自往這邊狂奔而來的劉定,道:“那位客人是我上山時救下的行人,我想帶他回家歇上一宿,明日便會上路。所以才到監門這裡報備一聲。”
“哦。原來如此。”許繼尷尬的咳嗽了一聲,接著問道:“他姓甚名誰,何方人氏,何故出行啊?”
“他叫劉定,鄰縣襄邑人氏,何故出行我也不知,待會你去問他便是。我只是憐他大雪之後,孤身一人上路,又遭遇猛虎,險些喪生,這才出手援助了一把。”
說話間,劉定氣喘籲籲的奔到了典韋身邊:“恩……公……慢點……”
許繼虎著臉,喝問道:“你就是襄邑劉定?我乃是本裡的監門,你若要在本裡歇宿,先得在我處報備登記。其他的情況大郎都跟我說了,我就問你一件事,你此次因何出行啊?去得是哪裡?可有傳書?”
“傳”,也叫繻符,是漢代頒發給出行之人的通行證書,用絹帛製成。漢代百姓若要出行,必須先跟鄉嗇夫提出申請,嗇夫查明此人沒有犯罪在身,也沒有欠下稅賦,這才會上報縣裡,由縣裡頒發下“傳”之後,才能夠出行,一路上,凡是路過關卡、渡口,都要查驗傳書,想要在民家借宿,又或者在亭中傳舍住宿,也同樣需要查驗。
當然,漢末法紀松弛,對傳書的查驗,早就沒那麽嚴格了。但是此刻許繼要公事公辦,劉定也沒有辦法逃避查驗。
“稟監門,小人乃是襄邑劉氏的家人,受主人差遣,去東海置辦貨物,但是回來的路上,在梁國境內遭了盜賊,財貨盡失,同伴也大多喪命,唯有小人逃脫。因怕賊人追殺,所以只能撿小路走,誰知連日遇到大雪,被阻於半途不說,今日好不容易看雪停了,乘機趕路,結果還在山上遭遇猛虎,若非典恩公,小人這條命可就留在山上了……至於傳書,已經在慌亂中遺失了……”
“嗯?”許繼皺了皺眉頭,望向了典韋。典韋瞪了許繼一眼,道:“許監門怕甚?一切都在我身上!”
許繼點點頭,去登記文書了。裡中的百姓,聽到典韋獵了頭猛虎回來,也都紛紛出來圍觀,一個個咬指蹙眉,驚歎不已。典韋見狀,也頗為洋洋得意,正忘形間,卻見人群中走出一名婦人,上來衝著典韋就是一個耳光,眾人看時,乃是典韋的母親。
典母指著典韋,訓斥道:“你這孽子,雪後上山打獵也就罷了,怎生偏偏就去孤身招惹大蟲,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你讓我今後依靠何人?死後又如何向你的父祖交待!”說著,眼淚忍不住奪眶而出。
典韋咧嘴憨厚的一笑,道:“阿母放心,無妨的,一條大蟲罷了,哪就能傷到兒子了?如今有了這頭大蟲,我們母子幾年的衣食,便有依靠了。”
說著,典韋將頭一昂,高聲叫道:“王貨郎呢?王貨郎可回來了?”
言未畢,人群中一個人踴躍而出,連聲道:“大郎,某在此,某在此,大郎可是要將這頭大蟲發賣?放心,一切包在某身上,絕不會讓大郎吃虧。”
典韋哼了一聲,道:“這條大蟲,身上的幾百斤肉,某便分給同裡的鄉親食用了。你就說說這張虎皮,值多少錢吧。”
王貨郎壯著膽子,上前將虎屍前後查看了一遍,讚道:“大郎,好皮貨!這大蟲全身除了臀部有一處傷外,其余地方竟是完好無損,這樣的虎皮,可是能賣個好價錢的。”
“那你覺得能值多少啊?”
“一金如何?”
“我呸!”典韋怒喝一聲,抬腳就將王貨郎輕輕的踹到了一邊去:“你真當我是不治產業的浪蕩子麽?一金?你倒是給買張虎皮回來給大家看看?”
“嘿嘿。”王貨郎笑了一笑:“那大郎你要多少錢?”
“十金!”
“哎呦!我的大郎哎!帛價不過四五百錢一匹,上好的縑才七八百錢一匹,羊皮一張百二十錢,牛皮不過三百……”
“少廢話!虎皮若是跟牛羊皮一樣易得,你還在這裡跟我費什麽口舌?虎皮可有辟邪的功用,多少富貴人家求之而不得,有價無市,你倒好,拿布匹、牛羊皮來跟我說價。”
“大郎,一金可是萬錢啊!看在同鄉份上,我咬咬牙,出三金,不能再多了。”
“八金,愛要要,不要走人,我明日自去縣城發賣。”
“哎呀呀。”王貨郎一臉的心疼:“罷了,大郎素來仗義疏財,家裡也不容易,今日我也就將本就利,給大郎出個好價錢罷!只是,我小本買賣,手頭一時哪裡有這麽多錢……”
“這個好說,你且先支兩石粟米和一千錢來,我家裡急用——這些東西不用從虎皮的錢裡支,我拿虎骨來跟你頂帳,一副虎骨,換兩石粟米,一千錢,也算是半賣半送了……”典韋瞥見王貨郎的臉色,乜斜著眼睛,道:“怎麽?覺得不劃算?那我別找買家好了。”
“成交!成交!”王貨郎連聲應到。
“虎皮的錢,你可別想著一拖再拖。給你一個月的限,到時候拿不出錢來,我可就要當是放債給你了,到時候九出十三歸,你可別嫌我的利錢重!”
“大郎放心,任誰的錢都敢拖,大郎的錢,我有幾個膽子, 幾斤骨頭敢拖欠的?”
典韋見談妥了買賣,俯身扛起了虎屍,對著母親道:“阿母,回家罷,今日有肉吃了。”又朝著圍觀的眾人道:“眾位鄉親,一家五斤虎肉,回頭我親自送上門去,也算是打個牙祭。”
陽甫裡的鄰裡,紛紛道謝,典韋扛著虎屍,大搖大擺的跟著母親,往家裡走去。身後劉定跟了上來,見左右無人,低聲道:“恩公,你發賣虎皮,為何不立個契文?萬一到時候……”
“要甚契文?我典韋的一句話就是契文,這己吾縣裡,還沒人敢把我典韋的話不當回事的。他一個貨郎,跑得了自己,跑不了家人,難道還能舉家逃亡不成?再說了,以我典韋的交遊,就算他前腳跑了,後腳就有人把他給逮回來。”
“又說胡話!”典母聽了典韋的吹噓,很是不高興:“客人面前,就知道胡說!”
“小人劉定,見過典媼。恩公神威蓋世,小人佩服之至。”劉定趕忙向典母見禮。
“媼”是漢代對年長、已婚的婦女的尊稱,相當於對男性的尊稱“公”,同時,漢代對女性的稱呼,在知道其姓氏的情況下,一般是要稱呼女方的姓氏的,比如著名的書法家衛夫人,她的夫君姓李,但是她依然被人們叫做衛夫人。只有在不知道女方姓氏的情況下,才會以其夫、子的姓氏來稱呼。
典母回了禮,道:“客人受了驚嚇,待會我用大蟲的心肝做一道羹,也好給客人壓壓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