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村的村民們都有嚴謹的科學態度,親眼見到了才算數,否則任你說破天也不認,態度很可取,如果背地說閑話時聲音再小一點就完美了。
“冬天真能種出綠菜?”
河灘邊,東陽兩眼閃閃發亮,認識久了,李素漸漸知道了東陽的一些小毛病,跟一千多年後的女人一樣,東陽不怎麽吃肉,據說公主府裡每日的膳食菜單上很少有肉,春天夏天都是綠菜,黃瓜,昆侖紫瓜,蓮菜,芥菜等等,野菜也少不了,但肉確實吃得少,倒也沒存著減肥的心思,東陽體型偏瘦不能再減了,只是吃肉犯膩。
一到冬天就難熬了,跟窮人家截然相反,冬天時根本不見綠菜,不得不吃肉,吃一口直犯惡心,喝禦賜毒酒般悲壯。
“誇張了,誇張了……哈哈哈,”李素臉上每一個毛細孔都閃耀著得瑟的光輝,嘴裡卻假模假樣地謙虛:“立生祠就過分了,也犯忌諱,不過長安的百姓很快便會發現,雖然冬天能種出綠菜,但他們還是吃不進嘴裡……”
“為何?”
“因為冬天的綠菜會很貴,貴到喪心病狂,貴到令人發指,普通百姓問一句價格就會有輕生的念頭……”
東陽呆住了,吃吃地道:“又……又是錢?”
李素點頭,歎道:“不錯。又是錢,世間熙熙,皆為利來,世間攘攘,皆為利往,我費盡心思在冬天種出綠菜。不為了錢我圖什麽?”
東陽氣得狠狠在他腰間掐了一下:“鑽錢眼裡了!種個菜都不肯放過,就不能隨便賣點錢惠及百姓嗎?”。
“怎麽能隨便賣點錢?冬天的綠菜跟夏天的綠菜是一回事嗎?”。李素正色道:“你的思想太迂腐太陳舊了,我得批評你……你看啊,如今全天下能在冬天賣綠菜的,只有我這一家對吧?知道啥叫壟斷不?”
東陽搖頭。
“僅此一家,別無分號,這就是壟斷,壟斷會造成什麽後果呢?”
“會讓你發大財。”東陽恨恨白了他一眼。
李素眉開眼笑:“多謝,借你吉言……不。不完全是發財,壟斷的後果是造成一家獨大,市上賣的貨物,最早的形態都是壟斷,比如某個聰明的家夥剛發明出絲綢,那種又薄又滑的綢緞自是比尋常的土布麻布穿起來舒服得多,於是受到哄搶,最初哄搶的人一定是當時的權貴。因為這東西肯定比別的布價格高,只有權貴才不差錢。他們買得起,久而久之,穿絲綢成了權貴們的特權,而且販賣絲綢利潤驚人,你說說,看在別人眼裡是什麽感受?”
“恨死你了。還能有什麽感受。”東陽沒好氣道。
“市場永遠是一灘活水,新貨品的注入便是活水的源頭,商人是最有上進心且最懂得隨勢而行的一類人,看到絲綢如此驚人的利潤後怎麽可能坐得住?於是紛紛起而效仿,組織絲農和織戶開始研究。攻關,甚至動用收買,偷竊等等手段,力求獲得絲綢的關鍵技術,千日防賊總有防不住的時候,絲綢的關鍵技術能藏幾年,十年,能藏一百年嗎?你看,盡管手段很卑劣,但絲綢根本不需要發明它的人操心,自然而然便傳出去了,當市場上有四家五家不同的綢緞鋪開張,它的價格肯定會降下來,因為它已不是壟斷,而是互相競爭了,競爭必然有妥協,妥協的最終結果便是花錢買它的人受益……”
李素歎了口氣,露出黯然之色:“你看,絲綢被他造出來了,可是最終的受害者也是他,因為別人效仿,一家獨大的他被人模仿了技術,本來能賺十貫錢的,只能賺一貫,還得給客人賠笑臉人家才願意買,我也是一樣,冬天的綠菜是我種出來的,但最後我必然是最大的受害者,我這樣的受害者只不過想在別人效仿之前多賺點錢而已,有錯嗎?”。
李素解釋了一大通,說得口乾舌燥,東陽靜靜想了一會兒,似乎覺得無法反駁,不由白了他一眼:“真是難為你了,為了賺點綠菜錢,想出這麽一堆歪理,想想都為你心酸……”
李素咂咂嘴:“不說不覺得,還真有點心酸,我只是種點綠菜,既沒偷又沒搶,愛賣多貴賣多貴,為何跟你解釋那麽多?”
東陽又狠狠掐了他一記:“無恥到家了,賺了錢不夠,還把自己說成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別人買了你的綠菜反倒還欠你人情了……”
李素正色道:“為了勞苦大眾,我會忍辱負重的。”
…………
河水流淌得很慢,慢得像時光。
二人靜靜依偎在一起,仿佛忘記了時光,不知不覺日已西沉。
“東陽……”
“嗯?”
“明日我進宮求見陛下,把上次那兩張圖紙拿去,跟陛下好好聊聊……”
東陽的臉刷地紅了,猛地坐起身,眼裡濃濃的驚喜:“你是說……”
李素重重點頭,笑道:“沒錯,我的意思是說,這兩張圖紙一定能在陛下那裡換不少錢……”
東陽呆住,吃吃地道:“換……換錢?”
“當然換錢,不然你以為是什麽?當然,銀餅我也不反對。”李素眼裡藏著深深的笑意。
東陽俏臉白了一下,神情無比失落,不經意間掃了李素一眼,發現他眼裡那抹壞壞的笑,東陽頓時反應過來,一時惱羞成怒,一雙粉拳沒頭沒腦朝他砸去。
“又作弄我!又作弄我!你拿去換錢吧,將來讓錢陪你過一輩子!”
太極宮,甘露殿。
李世民坐在正中看著奏疏,李承乾從東宮帶回來的,每天李世民總會遣人將大堆的奏疏送往東宮,令太子仔細查閱奏疏的內容以及李世民的批閱,每份奏疏看完後李承乾要將心得體會寫下來,對這件國事的看法是什麽,李世民如此批閱的道理何在等等。
這便是父子二人日常的交流。
李承乾此刻恭敬站在李世民面前,看著李世民一份份審視著自己的心得,李世民越看眉頭越皺,李承乾不由心中忐忑。
良久,李世民合上奏疏,朝他搖搖頭:“承乾,你是未來的大唐國君,目光應該再遠大一些,治河修堤也好,農桑徭賦也好,對外用兵也好,眼睛不能隻盯著一處,比如薛延陀如今內亂,你的主張是隻盯著薛延陀一國靜觀其變,大唐臥榻之側有猛虎酣睡,怎能靜觀其變?此時正應該召見室韋,靺鞨,西突厥等使者,與其國交好互盟,同時加快與薛延陀國內權貴的收買與煽動,此方為上策,道家的‘無為’,並非真的無所作為,而是隨應時勢而為,機會,火候,眼光,都很重要,國事,沒那麽簡單的……”
李承乾躬身道:“是,父皇,承乾受教。”
李世民揉了揉額頭,歎道:“你還差得太遠,要多學學,朕將來才能放心把江山交給你。”
“是,令父皇失望了,承乾之過也。”
李世民擺了擺手,淡淡地道:“你退下吧,好好跟師傅們讀聖賢書,東宮所遣的臣子皆是當今聞名天下的飽學鴻儒,孔穎達更是國子監祭酒,多跟他們學學。”
李承乾施了一禮,卻不急著退下,站在原地躊躇猶疑不已。
半晌,李世民抬起頭:“還有事?”
李承乾躬身道:“確有事,前日申國公長子高履行來東宮,請承乾保一樁媒,申國公是我大唐開國功勳,又與長孫家是舅甥,高履行所請,孩兒左思右想,覺得無法拒絕……”
“高履行?”李世民皺起眉,回憶了一下,道:“此子該有二十歲了吧?說來與朕是平輩,至今尚未成親,亦算異數,倒是被高家名望身份所牽累,這次求你保媒,承乾你能幫則幫吧。”
李承乾神情愈發猶豫。
李世民見他這副樣子,心中浮起淡淡的不悅,他是殺伐果決的君主,一生乾綱獨斷,橫行無忌,最看不得自己的兒子這副猶猶豫豫的畏縮樣子。
“怎麽了?高履行欲娶哪家閨秀為妻?”
李承乾老老實實道:“欲娶皇九妹東陽為妻……”
“什麽?”李世民一楞。
“高履行欲娶皇九妹東陽為妻。”李承乾重複了一遍,咬字很清晰。
李世民難得地露出呆滯的表情,然後……掰著手指算輩分。
高士廉是長孫無忌的舅舅,長孫無忌是李承乾的舅舅,理論上也是東陽的舅舅,那麽高履行的輩分算是李承乾的表舅,理論上也是東陽的表舅……
一大堆的“舅”來“舅”去,李世民算了半天,一件很清楚的事情被自己算得混亂了,單手撐住額頭,歎道:“朕有點頭暈……”
PS:半夜2點多才來電……嗯,還有一更……
求八月保底月票!一定要給啊……一定別忘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