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地不是李素的強項,活了兩輩子都不在行,前世活在城市裡,對莊稼地沒有半點概念,懂得沒有老爹一半多。
但他知道的東西,老爹肯定也不知道,比如大棚菜。
大唐蔬菜奇缺,因為物種太少,荒地裡的野菜不算,正經八百的蔬菜數來數去就那麽幾種,這還是春夏時節才有,到了冬天萬物凋零,什麽菜都長不出來。
聽老爹說完後,李素不由有了強烈的危機感。
世道就是這麽怪,窮人時刻盼著能吃上肉,最好頓頓都是肉夾饃,大肥肉片子咬一口順著嘴角流油便是神仙般的日子,而生活寬裕的人,卻隻想著多吃幾口蔬菜,至少李素是這麽想。
想象到了冬天,每天只能大塊大塊的吃肉,李素便覺得不寒而栗。
“爹,家裡分出五十畝地給我……”
李道正楞了一下:“你要地做甚?五十畝地不少了,要給官上交稅的,可不敢胡亂糟踐。”
“不糟踐,孩兒想種菜。”
“種菜?”
“對,以後冬天咱家也能吃上綠菜。”
李道正嗤了一聲,很不屑的權威內行表情:“冬天哪有綠菜?說出去讓莊戶人笑話。”
李素咧嘴笑:“試試吧,或許有呢。”
李道正猶豫片刻,想到自己這個兒子一身神秘的本事,造這個造那個的,似乎從沒見他失敗過,或許……
反正家裡現在幾百畝地,算是正經地主人家了,給他五十畝讓他試試何妨?畢竟家裡的地都是兒子的本事掙來的。
李道正咬了咬牙:“行,給你五十畝,冬天吃不上綠菜我抽死你。”
李素滿意了,朝老爹笑了笑,扔下筷子便跑進屋準備東西去了。
李道正看著兒子吃剩下的飯和菜,很不滿地怒哼了一聲,嘴裡不知咕噥著什麽。把兒子剩下的飯菜全趕進自己碗裡,歡實地往嘴裡刨。
桌上的飯菜吃得點滴不剩以後,李道正擱下碗筷,打了個飽嗝兒。看著兒子在前院廂房裡翻箱倒櫃不知找什麽東西,李道正眯著眼,露出滿足卻又悵然的表情。
“慫娃長大咧,越來越有本事咧……”李道正喃喃念叨,似欣慰。又似憂慮。
…………
前院是李道正住的屋子,新房建成後,李道正死活不願住內院,說是不習慣,隨便在前院選了間廂房住下。
李素在老爹的房間裡翻箱倒櫃,屋子裡亂得跟遭了災似的,兩名小丫鬟想進來幫忙又不敢,站在門口欲言又止。
眼看快秋天了,既然決定種大棚菜,現在就得開始做準備工作。五十畝地用來種菜,將來的產量必然是個恐怖的數字,不過冬天的綠菜不嫌多,而且長安城裡各家權貴都需要,將來程家牛家這些老將家都送一點,一條條各具風情的粗壯大腿牢牢抱緊,對李素來說也是好事。
建大棚最大的難度在於這個年代沒有塑料薄膜,而且李素也沒辦法生產塑料薄膜,只能用其他的東西代替,相比之下。最適用的辦法是用淺色的薄布,盡量保證冬天的采光,至於大棚裡的恆溫,問題倒是不大。
李素在老爹屋子裡翻來翻去。就是想找一塊這樣的布料做個參考。
老爹的屋子收拾得很乾淨,只是很不講究對稱,足衣和上衣堆在一起,犢褲和短衫堆在一起,擺放很沒有規律,李素找了片刻鼻尖就冒汗了。有種一把火燒了整間屋子的衝動。
太不講究了,為何從來不考慮對稱且工整的美感?子曰“擇其善者而從之”,父子倆天天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老爹怎麽就不向我這個善者學習一下呢?
李素歎了口氣,然後開始忙著給老爹收拾屋子。
打開一口泛黑的樟木箱子,裡面許多老布頭,李素翻來翻去,一種絲質手感滑過手心,李素楞了一下,將這塊絲布拽了出來。
這是一塊很柔軟的絲巾,原本的潔白被歲月侵蝕後,底色已發黃,上面繡著兩隻黑色的喜鵲,並棲在一枝開著桃花的樹枝上,繡工很不錯,非常生動靈巧。
李素瞪大眼瞧著手裡這塊發黃的絲巾,深覺詫異。
李家只有父子倆,這塊明顯是女人繡的絲巾從哪裡來的?
看這布料發黃的底色,似乎有些年頭了,唯一的解釋便是李素那位未曾見過面便早逝的娘。
如此有紀念意義的東西,為何藏在箱子裡?狗血劇裡都是有事沒事拿出來充滿懷念的看兩眼,嗅幾下,然後跟戀物癖的變態似的呵呵傻笑兩聲,老爹這是不按套路出牌啊……
“爹,孩兒在您屋裡找到了這個東西,它是不是我娘的?”李素興衝衝地將絲巾拿到李道正面前。
李道正仍坐在前堂桌旁,呆呆地出神,不知想著什麽心事,見到李素手裡捧著的那塊絲巾,不由臉色大變。
“瓜慫,你從哪裡翻出來的?”
“您屋裡的箱子裡。”
李道正劈手奪過絲巾,胡亂往懷裡一塞,然後……居然祭出了久違的降魔法器。
“老子今抽死你,叫你亂翻東西!”
紫藤條劈頭蓋臉朝李素抽去,李素見勢不妙急忙轉身便跑,一幕雞飛狗跳的老子追殺兒子的鬧劇在李家院子裡上演。
院子邊的廊柱下,薛管家和一眾雜役丫鬟目瞪口呆看著這一幕,管家想上前勸勸,剛往院子踏出一步,便發覺院內殺氣衝天無發靠近,又急忙縮了回來,兩眼一瞪,罵罵咧咧把看熱鬧的雜役和丫鬟們趕遠。
李素抱頭鼠竄,不知身上挨了多少記藤條,不停跟老爹在院子裡繞圈子,最後終於尋了個空檔跑出大門。
村東頭的山腰上,王樁王直兄弟蹲在一棵銀杏樹下無聊地打著呵欠,李素神情鬱卒地盯著遠處的村落發呆。
太奇怪了,一塊絲巾而已,為何老爹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就好像當場被人捉了奸似的惱羞成怒……再往前想,這大半年裡似乎從來沒聽老爹提起過那位去世的娘親,而李素也早已習慣了父子倆相依為命,仿佛家裡只有兩個男人是件非常正常的事,多出個女人才叫驚世駭俗。
可是,一個正常的家庭裡,應該有個女人啊,哪怕這個女人已逝去多年,仍應是家中的一部分,有事沒事露出追憶的神情或懷念或惆悵,流露淡淡的憂傷和惋惜談論當年娘還活著的時候怎樣怎樣,但凡正常的老爹都會這麽做吧?
老爹為何不走尋常路呢?
李素不說話,王家兄弟沒精打采地耷拉著腦袋直犯困。
兄弟倆都掛了彩,王直骨折的右臂仍上著夾板,臉上的青腫還沒消,東市事件風平浪靜後,王直沒好意思繼續在公主府裡住下去,回了自己家,回到家時爹娘嚇壞了,連連追問身上的傷是怎麽回事,王直倒也不傻,直說是在長安城裡跟人打了架,落下一身的傷,當然,對方的身份沒敢說,怕爹娘被嚇死。
王樁嘴角有一點瘀傷,顯然又被自家婆姨教訓了,還嘴硬說是自己摔的,很合理的解釋,剛剛李素帶著被老爹揍的一身傷痕去王家叫兄弟倆時,他也解釋是自己摔的。
“王樁,你聽你爹娘或村裡的鄉親提起過我娘嗎?”
王樁打了一半的呵欠忽然頓住,淚眼婆娑地看著李素:“你娘?不是死很多年了嗎?”
“我娘去世後,你爹娘和鄉親們沒提起過她?”
王樁撓撓頭:“偶爾聽說過一點,說你娘有些孤僻,很少出門,經常關在家裡做繡活……”
“還有呢?”
“還有就是……嗯,聽說你娘生得很美,比村裡所有的婆姨都美,而且又白又淨的,說話文文靜靜,不像鄉下女子。”
李素摸了摸自己的臉,原來自己如此俊美是繼承了老娘的基因,想來也是,老爹長得太平凡了,跟李素一點都不像,李素有時候都懷疑自己是不是撿來的。
“還有呢?”
“嗯,聽說你爹和你娘是十幾年前遷來太平村的, 所以村裡沒立你李家的祖宗祠堂,因為是外來的,趙爺爺以前問過你爹,你爹說李家人丁單薄對不起祖宗,就不必立祠堂了,來年李家開枝散葉後再建,上次你被陛下封官賜爵,按理是應該召集族人進祠堂拜祭祖上的,一來告慰祖宗,二來自家也風光,但你們李家沒有祠堂,所以沒有拜祭,你爹隻請了鄉鄰們吃了一頓酒宴。”
李素若有所思,怔怔地看著遠處起伏的山巒。
第一次聽到關於自己娘親的傳聞,盡管都是些閑話,李素卻覺得很有意思,傳聞入耳,心中的疑惑卻越來越深了。
“王樁,知道我娘葬在哪裡嗎?”
王樁搖頭,李素望向王直,王直也搖頭。
“去幫我打聽一下,我想去我娘的墳頭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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