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子玄將竹子往地上一扔,甩了甩有點發酸的手臂,也找了張凳子圍坐了下來。
藍子青將包裹著小母雞的泥球小心地放在四人中間的空地上,然後在泥球四周架上柴火,又在柴火旁扔上幾根乾燥的槐木,掏出火石,撞擊了好幾次,才成功將槐木點著。
四人你一根我一根地往裡頭添著柴火,不一會火苗便燒得旺盛。熱焰襲人,四人忙都向後挪了挪凳子。
官道外除了兩邊的商鋪,基本都是平坦的田地,相對空曠,所以時有秋風吹過,把篝火吹得更旺。
藍子青看看了火焰的方向,便站起來走到邢九妹身後,道:“九妹姑娘,你坐那頭去吧,這兒太嗆!”
邢九妹咳嗽了一聲站起來,抬起被火光熏得紅撲撲的小臉蛋,滿懷感激地望了他一眼,便低著頭依言走到對面坐了下來。
四人便一邊燒著火,一邊說些村裡的趣事,邢九妹聽說藍子青家裡養了兩隻鴿子,很是向往,嚷嚷著天一亮便要去看看。
張二胖則不時地往官道上張望。一見到有人,幾個人便輪番上前去介紹新開業的楓麓客舍,雖然大部分客人最後都進了錢家客舍,但終於也成功拉來了三位客人。
那三位客人無一不是衝著牙粉來的。
牙刷他們幾乎人手一把,但聽說住客舍還有贈送什麽牙粉,他們也被挑起了好奇心,雖然這家楓麓客舍以前都沒聽說過,規模也小了點,但看在衛生還不錯,又有什麽牙粉相送的噱頭上,便試著住一晚上吧,反正兩邊價錢都差不多。
當然不是所有人都有著強烈的好奇心,心裡懷疑超過好奇心的人,便頭也不回地進了錢家客舍。他們可不願被幾個毛頭小子給騙去小店裡住下,出門在外,住在運營時間久點的客舍,讓他們睡得更踏實。
客人一個接一個地進了錢家客舍,看著錢大牙在櫃台邊得意的嘴臉和那兩隻外露的大板牙,邢九妹恨得銀牙緊咬,不時地朝錢大牙做著鬼臉,也不管他是否能看見。
錢大牙顯然深受錢首財重用,正職一直是客舍的掌櫃,白天客舍沒什麽人的時候,還順帶著負責牙刷鋪子的生意,也算是兢兢業業了。
藍子玄和張二胖心裡雖然也都不痛快,但臉色都不像邢九妹那般難看,畢竟今天客舍才第一天開業,終於沒有交白卷。
雖然客人不多,但聊勝於無,萬事開頭難嘛。
藍子青說了,只要有第一批客人,給他們試試我們的牙粉,馬上就會一傳十十傳百呈幾何級別的增長。雖然什麽叫幾何級別他們壓根聽不懂,不過大概不就是那麽個意思嗎。
張二胖和藍子玄的笑聲仿佛感染了藍子青,他的心情也跟著愉悅起來,倒不全是因為來客人的原因。
少年,篝火,兄弟,美眉,還有火堆裡那隻讓人期待的香雞,這是他在隋朝過得最愜意的一個夜晚。恍惚間,仿佛又回到了小鎮的孤兒院裡,那種恬淡無爭、無憂無慮的生活,才是他內心深處最向往的。
藍子青不時地將火堆裡的泥球翻著面烘烤,確保每個面所受火力的均勻。
“哥,你不是讓我帶竹子來嗎,怎麽不燒竹子?”藍子玄見藍子青一直扔柴火,對旁邊的竹子倒是不聞不問的,忍不住好奇地問道。
藍子青正想解釋,卻聽張二胖喊道:“青哥,快看,有商隊!”
此時太陽早已下山許久,四野天色如墨。借著火光,眾人朝著他所指的方向一看,果然見到一隊黑乎乎的長長隊伍,帶著零星的火把,正向著這邊慢慢地挪動著。
張二胖二話不說站起身跑了過去,藍子青想攔都攔不住。
“算了,先不管他。”藍子青咕噥一句,“子玄,咱們還有幾個房間?”
“方才有三個客人住進去了,現在還有十二個房間空間。”
藍子青站起身來,盯著商隊的方向看了老久,手指在空中虛點著,嘴裡嘀咕著什麽。
“……八……九……十號人,夠住!”
藍子青興奮地叫了一聲,不多時張二胖則垂頭喪氣地跑了回來,充滿怨念地朝著商隊望了一眼。
“嫌我們店小呢!”張二胖懊惱地嘟囔著。
“胖子,別灰心,還有戲!快,幫忙!”幾個人連忙手忙腳亂地將捆著的竹子解開,在藍子青的指揮下,將竹子放入火堆裡燒起來。
那竹子被曬得又輕又燥,極易燃著,一燒起來,便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響,時不時還有黑灰被彈起,還好力道不大。但饒是如此,還是把邢九妹他們嚇了一跳,剛才還萬分沮喪的張二胖也不禁精神一振。
“詭異!”藍子玄叫了一聲,抬頭望向藍子青。
“大家夥莫怕,這叫爆竹,用來吸引客人注意力的好東西。”藍子青笑著說道。
這東西是鞭炮的鼻祖,他也有十多年沒玩過了。以前孤兒院裡的幾個男孩子一過年便經常燒這個玩。竹子的危險相對比鞭炮小很多,耿阿姨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得他們胡鬧。
黑夜裡的熊熊篝火,又發出劈裡啪啦的詭異聲響,在這個黑燈瞎火的夜裡,無論從視覺還是聽覺上,都是抓人眼球和揪人耳朵的奇異存在。
那個商隊已經在錢家酒肆的門口停了下來,聽見這邊發出奇怪的響聲,商隊裡一陣人頭攢動。不一會,為首的一人一馬便慢慢地朝這個方向踱了過來。
那馬兒懼火,走到離篝火約兩米處的地方便停了下來,無論主人怎麽扯韁,怎麽夾肚,就是止步不前。
馬背上是位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頭上戴著黑色的襆頭,雙眼有神,面白無須,身著皂色長衫。
藍子青借著火光快速地打量了他一眼。騎馬的姿勢雖然熟練彪悍,模樣看起來倒是挺儒雅,跟一般的商賈相比,少了幾分鑽營氣,卻多了幾分罕見的書卷氣。
“郎君,方才你們燒的這個可是竹子嗎,怎麽會劈啪作響,真是怪事。”
此時客人已經成功吸引過來,藍子青他們便不再往火中投入竹子,只是擲些普通的柴火進去,但中年男子仔細地觀察火中殘屑,又注意到旁邊的竹子,這才有此一問。
“這位大叔觀察入微,眼神也好,佩服。不瞞你說,這叫爆竹。古書有雲,爆竹、燃草,皆可驅惡鬼。今日我們楓麓客舍重新開業,我便燒上一些,討些好彩頭,驚擾了大叔,還望見諒!”藍子青站起身抱拳道。
“驚擾倒談不上,方才驚聞這邊的異響,戚某也算走南闖北,還沒見過這般物事,一時好奇,便來相問,是我打擾你們幾位後生才對……你們繼續吧。”
藍子青見他作勢要提韁繩,連忙大聲說道:“戚大叔,您這是要打尖,還是住店?”
中年男子聽他話語,又瞄了一眼剛才來拉客的張二胖,心中了然,邊扭轉馬頭邊笑著說道:“郎君手段不錯,哈哈……但戚某吃住錢家店內也不是一回兩回了……”
“可惜了,可惜了……”藍子青硬生生地打斷他的話,兀自歎道。
中年男子聽他說得突兀,果然被他吊起胃口,手裡吃住馬兒,又轉頭好奇地問道:“郎君可惜什麽?”
邢九妹等三人也不知道藍子青可惜什麽,只見藍子青也不答話,順手抓起一根粗一些的柴火,捂著鼻子在火堆裡扒拉了幾下,一個黑乎乎的泥球便從火裡滾了出來。
張二胖連忙將準備好的兩個盤子端上來,藍子青抄起兩片瓦片,一左一右將泥球夾起,放入一個盤子裡。
中年男子瞧得納悶,剛才爆竹長了見識,沒想到爆竹裡頭還有這麽個詭異的黑球,也不知道是什麽奇怪物事,一時看得興起,竟停馬駐足,忘了回去與商隊會合。
藍子青接過藍子玄遞過來的菜刀,加了點力道,小心地在泥球上劃出一道刀痕。經過長時的燜烤,那泥球已經被燒得十分乾硬,藍子青左右一撥,泥球便分為兩半,露出裡面的荷葉來。
藍子青將荷葉一層一層地剝去,快要剝到內裡時,便換了個盤子,又拿起一塊乾淨的麻布,將手中的菜刀擦拭了一遍。
張二胖和藍子玄雙雙用兩把竹箸固定住荷葉包,藍子青右手持刀,左手使勁往下一壓,荷葉包登時被切成兩半,露出裡頭色澤金黃的雞肉來。
一時香氣騰騰外冒,讓人口舌生涎。
“哥,這便是你所說的燜露神雞了?果然奇香無比啊!”藍子玄吞了一口口水,興奮地大叫。
“子青哥哥,這,這……先是燉罐,現在又是這個,你這是在逼我瘦不下來啊!”不知道為什麽,在藍子青面前,邢九妹總是想表現得淑女一點,一直收斂著自己的性子,但……眼前這香氣實在太過誘人,她也忍不住舔了舔上唇。
“邢姐姐,在一個真正的胖子面前,說這樣的話未免也太不自量力了吧?”張二胖此時完全把旁邊的客人給忘了,雙眼發直,陶醉在叫化雞的濃香中。
藍子青細細查看了一番,外頭那層豬網油已經難尋蹤跡,想必是燜化了,雞肚內的蔥絲、薑片、八角、陳皮、肉豆蔻等物都往外冒著熱氣,瞧這樣子應該是熟透了。
別說是古人,就算是藍子青,聞著這味道也是食欲大動,太香了!
因為光線不是太好,距離也不是很近,中年男子也沒瞧真切,但他隻覺得一股奇香襲人。本來他就有點餓了,這下哪裡能忍得,未曾多想,竟翻身下馬而來。
雙腳一著地,便知道自己再次著了藍子青的道,倒也不生氣,只是笑笑,便朝那股奇香鑽去。
“郎君,讓我瞧瞧,究竟是什麽東西,竟能讓戚某聞香下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