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子青正垂頭低歎，聽到這話不由的精神一振，連忙問道:“分段為之是怎麽個分段法?”

　　馬鐵匠當下便將時下關於范鑄法的一些概念細細地解釋給藍子青聽。

　　范鑄法又稱模鑄法，先以泥製模，就是先用泥按1:1的比例做出理想的形狀，陰乾後再經過燒製，使其成為母模，有點像樣品的意思。然後再以母模來製作泥范，同樣陰乾、燒製成陶范。陶范製成後，將銅水或鐵水倒入陶范，這個過程叫澆鑄，澆鑄完經脫范後再經清理、打磨加工，最後成品。

　　范鑄法是中國古代非常重要的鑄造方法，大部分的青銅器皿就是這個方法鑄成的。

　　馬鐵匠解釋到一半時，順手打開鋪裡貼著牆角的一隻短腳櫃，翻出來兩片做好的酒杯陶范，和與之對應的成品酒杯。他將酒杯與其中一片陶范按著形狀卡在一起，然後再把另一片陶范也在對應的位置上卡好，三者合而為一，非常直觀。

　　“這種便叫雙合陶范。我方才所說的分段為之，就是將容器的鑄造分成三個部分，瓶身、瓶口、瓶蓋分別鑄造，這樣就可以各個擊破，降低難度。先將瓶口部分澆鑄，然後在用雙合陶范澆鑄瓶身的同時，完成瓶口和瓶身的連體工藝。這樣一來，工序雖然多了兩道，但難度卻大大降低，若能多給我點時間鑽研，馬某還是有五成把握在手的。”

　　藍子青聽完大喜，雖然對這些專業上的術語還是似懂非懂，但馬鐵匠既然這麽說了，好像有戲！

　　“馬叔，若能成功製出這種瓶器，一定會大受歡迎，賣上個好價錢也不是什麽難事。”藍子青一時欣喜若狂，脫口而出道。他有絕對的信心，這東西要是弄出來，在這個時代肯定能風靡。

　　馬鐵匠以為他在用遠大的錢景激勵自己，隨即淡淡一笑，道:“子青放心，我一定會盡力的。錢倒在其次，身為一名匠人，這般大好機會擺在眼前，若還不全力以赴，那還做什麽匠人，跟著豆腐六磨豆腐得了。”

　　藍子青一拍腦袋，訕訕地道:“子青愚俗，倒讓馬叔見笑了！”

　　“若能成功，這個水囊便可扔了。”馬鐵匠說著取下掛在牆邊的一個隨身水囊來，這是從錢家村那家專門賣皮製品的鋪子裡買來的。

　　樣式倒是沒什麽特別的地方，這個時代的水囊基本上都長這個樣子，藍子青接過水囊細細地觀摩起來。

　　這種隨身水囊電視裡倒是經常看見。手裡這個摸起來挺光滑，應該是羊皮經過脫毛處理後製成的外皮，馬皮也可以，因為牛是國家一級保護動物，所以牛皮相對較少。外緣用細線整齊地縫上密密的一排，開口很小，用一個小圓木塞塞著。整體來說，外觀和手感都還不錯。

　　“馬叔這個水囊花了多少個銅子?”藍子青不自覺地問道。了解一下這類產品的價位，以後如果真的生產出帶螺旋蓋的瓶子，也好對比著定價。

　　馬鐵匠回想了一下答道:“當時是用絹布買的，折合下來大概八十個銅子。”

　　這價錢不便宜，藍子青原本預計在四十至五十文錢左右，一聽說八十文，連忙又翻來覆去地這摸摸那看看，還放到鼻子下聞了聞。

　　“這是用駝線縫的，羊皮也是精選過的，經過特別的軟化處理，摸起來更加溫軟，所以比平常的水囊要貴上二三十個銅子。若是再大一點，這個價錢還買不到呢。可惜了，其他都好，就是內膽次了點。”

　　“哦?是什麽內膽?”藍子青好奇地問道。

　　馬鐵匠笑著回道:“還能是什麽，豬脬子唄。”

　　【脬，音同“拋”，多指動物膀胱】

　　古代水囊的內膽一般用豬脬子製作，也就是豬的膀胱。豬脬子結構細膩，油脂分布密集，網絡縱橫富有彈性，纖維質伸張力較大，通常使用硝鹽鞣製，經過浸泡、涼曬、後期加工等多道工序，最後成為合格的內膽。其它畜類的膀胱因結構有縱無橫，纖維粗糙容易皸裂，而且騷味較豬更重，不宜去除，因而相對用得較少。

　　但即便豬脬子有這種種好處，情感上藍子青還是有點難以接受。

　　裡頭可是豬的膀胱啊！

　　古裝電視劇裡的那些英雄俠士們一個個手持皮囊，豪邁地仰天狂飲，飲罷淡然輕拭嘴角，動作一氣呵成瀟灑帥氣，誰知道原來在真實的歷史上，那些皮囊竟然都是用豬脬子製成的……

　　“若能成功，我便將這水囊燒了！”馬鐵匠顯然也不大喜歡這個內膽，但囿於時代所限，也沒有更好的法子。

　　古人想要隨身攜帶酒水，密封性是絕對繞不過去的一個問題。以當時的工業水準，沒有任何加工製品可以滿足這一要求。能夠從動物身上找到差強人意的解決方案，古人其實還是挺聰明的——動物膀胱是幹嘛用的，就是用來裝尿液用的，當然不會漏水。

　　但用豬脬子製成的內膽還有一個硬傷，就是不宜倒置，一旦倒置，酒水很容易流出。

　　這也更讓藍子青對自己礦泉水瓶蓋的創意充滿了期待，因為對隨身容器這個細分市場來說，這絕對是一個革命性的產品。

　　“馬叔，現在便燒了吧，如何?”藍子青見鋪中的爐子裡還有余燼，笑著問道。

　　馬鐵匠被他問得神情一滯，藍子青連忙解釋道:“馬叔，無論此次成功與否，這個礦泉水瓶子都送給你了。你若是覺得隨身攜帶這樣一個瓶子太過惹眼，那就弄張羊皮包裹一番，製成尋常模樣便可。你這豬脬子囊，還留著作什麽?”

　　“這怎麽使得?你這瓶子這般珍貴，我豈敢無功受祿！”馬鐵匠連忙擺手推讓。

　　在他看來這瓶子奇巧無比，普通人必定都會愛不釋手，更何況他這一介匠人。但他為人向來正直，這瓶子他雖然喜歡，但平白佔人便宜的事，他卻也做不出來。

　　藍子青心裡大囧。在自己那個時代，你要是煞有介事地送別人一個礦泉水瓶子，不被人從窗戶裡推出去才怪。但你要是將馬鐵匠這個水囊或是隨便在他鋪子裡選個酒杯酒壺什麽的當禮物，收到的人一定會將你奉為座上賓。

　　為啥?這些可都是價值連城的隋朝古董啊！

　　或許這就是時空錯位的魅力所在吧。

　　見馬鐵匠還是不敢收下，藍子青便道:“馬叔，你便收下吧，這瓶子哪有你說的那般珍貴，不瞞你說，我家中還有一瓶呢！”

　　“當真?可別糊弄你馬叔！”

　　“千真萬確。你要不信，問你徒弟去，胖子親眼見過！”藍子青被打敗，送個礦泉水瓶子而已，還得找人做擔保不成?

　　“那這樣吧子青，若是此次馬某能不負所托，成功製出你所要的瓶器，那我便厚著臉皮收下這瓶子了。若是我技藝有限，不能成功，到時候再將這瓶子還給你吧，總不能無功受祿！”馬鐵匠想了一會，提出一個折中的辦法。

　　藍子青細想了下，這樣也好，當是給馬鐵匠的小小獎勵吧。馬鐵匠喜歡這個瓶子，這一點他哪能看不出來。就依他說的吧，讓他在搞研發的辛苦過程中也有個小小的盼頭。

　　“那好吧。馬叔，那一切就拜托你了！”

　　“放心吧，我今日便開始著手陶范的燒製，希望能早日製出瓶器。不為別的，就為了你這個瓶子，我也定會施展生平所學、全力以赴的！”馬鐵匠一邊說著，一邊又把玩手起裡的礦泉水瓶子來。

　　身為一名匠人，他比平常人更為識貨，這個瓶子既輕便又易用，最難得的是有著超強的密封性，實在是居家旅行必備神瓶，他實在是太喜歡了。

　　藍子青知道馬鐵匠的為人，他向來正直靠譜，從不輕易給人許諾。越是這樣的人，答應別人的事情就越會盡心盡力去做。

　　而且從實力上來說，身為馬鈞後人的馬鐵匠，實在是這件事最適合的人選，簡直不作第二人想。

　　如果馬鐵匠還不能成事，那只能說明這不是一個可執行的創意，真這樣的話，藍子青也只能認了。

　　當下便又與馬鐵匠攀談了起來，在高人指點下，藍子青了解到不少古代鑄造方面的知識。

　　他是個好學的人，藝多不壓身，多學點，說不定還能發現什麽新的商機。

　　交談中時間過得真快。不一會肚子便咕咕直叫，一看外頭日正當中，午飯時間竟到了，便告辭了馬鐵匠，喚上老灰，一人一鳥，徐徐向家中方向行去。

　　還得琢磨晚上客舍的客源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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