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來所有看熱鬧的人群,都自帶“自動為當事人讓道”的強大功能。人群齊刷刷地左右分開,一位衣著雖不算光鮮,面容間卻隱隱英氣逼人的少年緩緩走上前來。
邢九妹一見來人頓時大喜,聲如黃鶯,柔柔喊道:“子青哥哥!”
“我道是誰,原來是藍家的書呆子!”錢大牙看清楚來人臉面,不覺大為寬心,漫不經心隨口說道。
藍子青聽錢大牙出言輕佻,不由得劍眉微挑,一個凜冽的眼神,讓錢大牙不由得心中一顫。
這少年怎的竟似換了個人似的?
這錢大牙經常出入附近村莊,對楓山口周圍的村民大大小小都能叫得出名字。這藍修竹的大兒子跟他老子一般脾性,印象中一直是個老實巴交的後生仔。
但剛才那個眼神鋒芒畢露,竟瞧得我錢大牙有些心慌……怎麽回事?
錢大牙心裡嘀咕著,嘴上卻無半分軟弱顏色:“郎君,邢姑娘口口聲聲要見我族兄,在敝店開業之際如此百般刁難,錢某一時情急,才不惜用強。若有得罪,也是邢姑娘咎由自取,可怨不得我錢大牙。”
這話說得不卑不亢,底氣十足。錢大牙心想,道理在他這邊,他有什麽好害怕的。
邢九妹氣急敗壞,正待說什麽,卻被藍子青示意噤聲,只聽藍子青大聲問道:“掌櫃的,這鋪子可是錢首財錢老爺族中的產業?”
錢大牙還以為他問的是“這鋪子是否是錢首財的產業”,剛想開口否認,再一咂摸,才發覺人家問的是“是否是錢氏一族的產業”,隻好答道:“首財是我族兄,可以這麽說。”
“你們錢家以族為村,村中人多為錢姓,你與你的這位族兄想必熟絡?”
“那自然熟絡。”錢大牙不知藍子青想套什麽話,隻好謹慎回答。
“那你這位族兄可是身患麻風或是類似病症,不宜見人,又不宜告人?”
“荒唐,此乃虛烏有之事。”錢大牙連忙否認。
“那既是如此,邢姑娘只是想見你族兄一面,你不想通告一聲,只能說明你為人小氣罷了。邢姑娘氣量甚大,想來也不會與你這般小氣之人一般見識,邢姑娘,我說的可對?”藍子青說著趁機向邢九妹使了個眼色,意思是,別亂說話。
“對的對的,這般器量狹窄之人,本姑娘若與他一般見識,豈不是有失身份?”邢九妹這時來了幫手,說起話來也不慌不忙,當然不忘在言語上擠兌下錢大牙。
“你……”錢大牙氣得吹胡子瞪眼。
“邢姑娘只是想見你這位族兄而已,你不想通告一聲也便罷了,也不怨你。但你可曾明確地拒絕過邢姑娘的要求?”藍子青又問道。
錢大牙仔細想了想,不由得一時語塞,自己剛才好像是一直沒有明確拒絕過這位蠻橫姑娘的無理要求。
“那我問你,你鋪中的牙刷一文錢十把,可否賣與我?”藍子青忽然話風一轉。
錢大牙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麽藥,想了想答道:“那自然不行,我這牙刷要兩文錢一把,少半個子兒都不賣。”
“對啊,這才是正常的你問我答,行便行,不行便是不行。可你方才卻沒有如此出言拒絕,也沒有表態說可以。邢姑娘得不到答覆,便隻好再問你,誰知你還是沒有正面回答,那邢姑娘便隻好一直相問。你既不是傻子,也不是聾子,邢姑娘問你話,你卻總是顧左右而言他,最後還把帳賴到一位姑娘身上,還想以強凌弱,以多欺少,這樣未免太不厚道。眾位大哥大叔你們說呢?”
“你,你……”明明是自己有理的,怎麽說著說著,自己倒成理虧的一方了,錢大牙氣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圍觀的路人一時嘩然。他們大多都是過客,立場中立,停下腳步來隻圖瞧個熱鬧,但一看是位大姑娘被三個大男人欺負,同情弱者是人的本性,本來就有點偏向於邢九妹,此時再見錢大牙幾句話之間便被藍子青問得啞口無言,於是紛紛站到邢九妹這一邊上來。
那兩名夥計見錢大牙落了下風,也不敢妄自動手,只是愣在原地,手足無措。
“郎君好一張利嘴啊。今日錢某的牙刷鋪子剛剛開業,邢姑娘便來鬧事,錢某只是被迫為之罷了。”
“唉!”藍子青作勢歎了一口氣,“鬧事什麽的,邢姑娘絕無此意。既然你這位族兄如此難見,你也不想正面作答別人的要求,唉,算了,九妹,那我們便不再糾纏於此了吧,這位錢首財,你不見也罷。”
“那好吧!可能這位錢掌櫃平素裡與人說話,便一直是這般答非所問的吧,本姑娘今日也算是見識了。這般奇怪之人,本姑娘自問無法與他言語,至於他那位族兄,算了,不見也罷。子青哥哥,我們走吧。”
說完也不等錢大牙答話,拉起藍子青的手,分開人群,頭也不回徑直走了出去。
不一會便穿過官道,走到楓麓酒肆門前,邢九妹低著頭,小聲地說道:“子青哥哥,方才真是多謝你。你,你幾時變得這般能說會道了……”
“小事一樁罷了。那個錢大牙雖然可恨,但我知道他這個人,凡事總是喜歡講個理字。對付他這樣的人,最有效的辦法便是將他繞暈,讓他以為自己是理虧的一方。倒是你,怎的這般魯莽,女孩子家的,哪有這般登門鬧事的道理?”
“人家生氣嘛!這牙刷本來便是你想出來的創意,要賣也是你來開店賣呀。他錢首財倒好,臉皮夠厚,還大張旗鼓的,號稱什麽天下第一間牙刷鋪子,居然還要兩文錢一把貴得要死,你說人家能不生氣嗎?”那日藍子青告訴她牙刷是他的創意,她便萬分佩服,今日這份榮耀竟被滿身銅臭的錢首財搶了去,怎不叫她惱火?
藍子青笑了笑:“隨他去吧,我都不生氣,你發這麽大火幹嘛?”
“人家……人家……不跟你說啦。”邢九妹晶瑩的臉上掠過一抹飛紅,也不知在想什麽,吞吞吐吐地說不出話,氣得轉過身去。
“算了,他們既然惹得你這般生氣,我再想個法子,叫他們關門便是。”
“真的嗎?子青哥哥,你有什麽法子,快說,快說!”邢九妹連忙又轉過身來,滿臉期待地問道。
“這個,暫時還沒有想到啊!”藍子青搖頭晃腦,煞有介事的說道。
“啊?你壞死啦!”
見邢九妹氣得直跺腳的樣子,藍子青在一旁樂呵呵地笑。
這小姑娘,要是在後世,應該只是個高中生MM吧。眼下這天真爛漫的嬌俏模樣,與剛才那蠻橫潑辣的做派,倒是蠻有衝突感的。
“九妹,你莫要再去惹事,我回去了。”
“現多陪我說會兒話嘛!”邢九妹撒嬌地道。
藍子青無奈,隻好停下來多聊了幾句。過了一會想起家中還有事,當即便與邢九妹告別,在小姑娘癡癡眼神的目送下,往村中方向走去。路上遇到村中的王嬸,陰著臉直往村外趕,一問之下才知道王嬸家中老人感染風寒,盧先生的藥鋪有兩味草藥沒貨了,只能上錢家的藥鋪買去。
“唉,錢家的鋪子藥不愁賣,價錢比盧先生鋪裡的高上許多呢,這些年村裡鄉親們都吃過不少虧。大侄子,不多說,我先買藥去了,回見。”
看著王嬸匆匆離去的背影,藍子青心裡不由地嘀咕,這錢家村的人真是一個個全掉錢眼裡了,賣與過往客人貴點倒也罷了, 隔壁村的鄉親也是一樣高價就不應該了。上梁不正下梁歪,看來還是錢首財的問題。
一路這麽想著,不多時便回到家中。
村民們送來的骨頭越來越多,藍修竹兩口子輕車熟路,一一挑揀,該曬的曬,該刷的刷,該煮的煮,忙活到現在,完全煮好再無半點油脂的骨頭,瀝過水,曬乾後裝起,竟也積了整整一麻袋。藍李氏細心地系上紅色的繩結,以防跟其他的袋子相混淆。
不僅煮好的骨頭有一麻袋之多,就連木盆裡的油脂都積了滿滿一盆。
藍修竹剛想再繼續,家裡卻再沒有多余的木盆子可用,見藍子青進門,劈頭便問道:“子青,你來得正好,這一大盆油花子怎辦?倒了?”
“倒了吧,沒啥用。”藍子青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搞這麽大動靜,他的目標一直非常明確。
骨頭,完全脫脂的骨頭。
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藍子青連忙喊道:“慢著慢著!”
藍修竹聞言連忙停了下來。
要是水的話,剛才早一盆子潑出去了,但這可是油花子,要是就這麽倒在自家院子的小溝裡,過幾天會發臭。他正琢磨著搬到外頭倒進村溝裡去,村溝裡雜水多,隻消半天便流個沒影了。
“油脂?”藍子青心頭狂跳,自己本來奔的是骨頭,油脂只是計劃外的副產品,不過這東西貌似也大有用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