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子青像是又想起什麽,拍了拍張二胖的肩膀道:“胖子,這兩日我們再抓緊時間釘些木架子,哪天一放晴,趕緊將客舍的被子褥子那些,通通掀了,拿到外頭曬一曬,消消毒。雨下了這麽些天,客人們真來了,若給他們睡濕絨絨的被子,下次誰還敢再來我們客舍留宿?第一印象啊,非常重要,可不能將客人們嚇跑了。”
張二胖哦了一聲,關心的重點顯然不在被子上,他雙眼茫然地問道:“青哥,過兩日我們客舍,真會有客人住進來嗎?”
有客人誰不開心,這雖然是他很期待的事情,但是以目前的情況來說,好像卻是不大可能會發生的事情,畢竟,錢家客舍免費住店的促銷貌似還沒有要結束的跡象,客人是有,不過都睡在錢家客舍裡。
藍子青卻表情肯定地點了點頭,見張二胖等人個個還是一臉的不相信,便道:“胖子我問你,錢家客舍這幾日的入住率如何?”
“姓錢的入住率這些天來一直在提高。那瘦七讒得很,一到晚上就想偷偷吃上幾塊臭豆腐,俺聽你的,每天夜裡等錢大牙睡下後,便給他送貨上門——當然,俺只是順便刺探刺探軍情。”張二胖咧著嘴開心地笑了笑,“據他說,前幾日每日還空著七八個房間,現在每日剩下的便只有三五個房間。但是青哥,這跟俺們客舍有沒有客人有什麽關系?”
“關系大了。我將他們客舍的入住率跟我們自己整理的各個鋪子的營業數據一對比,二者在增長曲線上基本是一致的,雖然增長的幅度沒那大,但一直在增長。這還是雨天的情況,你們想想,這雨一停,客人會少還是還多?”
邢八郎道:“自然會多,這道理很明顯嘛。以前我們酒肆生意再蕭條,只要日頭夠大,還是會有些零星的客人。若不是急事,誰會選在討人厭的雨天外出,當然選個好天出行了,辦什麽事都舒坦。”
“子青哥哥,我懂了。現在我們楓山口名氣這般大,這雨一停,我們的客流不僅會多,還會迎來井噴,你說是不是?”
這小丫頭這幾日學了不少新名詞,連井噴都會用了,藍子青讚賞地看了邢九妹一眼:“對,不過不只是我們的客流,而是整個楓山口的客流。他們錢家客舍的客人也會一下子增加許多,但他們總共也才五十間客房,沒井噴的時候都都快要住滿了,這再一井噴,還有多余的房間給客人住嗎?”
“我明白了,子青哥哥。跟咱們楓山口離得最近的望楓甸,少說也得二三十裡地。而且那些想來白住的客人,通常都調好了線路,掐好了時辰,到時候天一黑,那些沒客房住的客人,除了來我們楓麓客舍,好像真沒第二個地方可以去了。是這樣嗎,子青哥哥?”邢九妹說著眨了眨眼睛,期待地看著藍子青。
藍子青看著她長長的睫毛,重重地點了點頭,邢九妹開心得歡呼一聲。
眾人這才明白藍子青剛才的預測,原來是這樣推理出來的,自己怎就沒想到呢?
怪不得這些時日以來,天天都要做什麽報表。邢九妹一直不明白藍子青畫的那些表格,還有那一個個枯躁的數字,用線條七連八連的,到底有什麽用,現在總算有點眉目了。
這其實也算是藍子青的一個執念。他總是喜歡把能量化的東西盡可能的量化成數據,在他看來,只有建立在數據上的預測才是靠譜的預測,其他的都只能叫臆測。
“子青哥哥,如果事情真像你方才所說的那樣發展,那錢首財他們這次的陰謀詭計就完全落空了,”邢九妹說著忍不住掩唇咯咯輕笑,“怪不得你那日還拿著透明膠布幫他們,原來那時候起,你便將這一切都算計好了,是嗎,子青哥哥?”
誰知藍子青卻搖了搖頭道:“不是的。”
“不是?”邢九妹瞪大了眼珠子,顯然這個回答有點出乎她的意料。
“比那還早些,在我決定將客舍更新開業的那日便想好了。”藍子青笑著說道,“孫子兵法有雲,善戰者,求之於勢。錢首財既然這麽喜歡玩什麽免費啊降價啊這一套,這麽好的勢,我不借過來用用,那豈不是白白浪費了人家的一番美意?錢首財的銅子也是銅子,打了水漂多可惜!”
他說得輕巧,可邢九妹等人卻都知道,沒有過人的智慧,哪裡能想到這些,要不然錢首財也不會這麽飛揚跋扈,獨霸一方了。
“青哥,你方才說什麽孫子老子的,俺真心不懂。不過俺頭一日便知道,跟著青哥混,他們姓錢的想爬到我們頭上,一個字,難,搞不好還得摔他個狗吃屎……”
眾人都被他的話逗得哈哈大笑,邢九妹則興奮得小臉通紅。這比故事書還精彩的故事就活生生地發生在自己旁邊,自己還是這故事裡的重要人物之一,怎麽能不叫她興奮呢?聽多少故事才能這麽過癮?
“子青哥哥,那你方才說的可惜,又是怎麽回事?”興奮之余,邢九妹這才想起來自己還有個問題。
“不可惜嗎?他們姓錢的,這般大張旗鼓地搞免費住店,無非就是想把我們楓麓客舍逼得經營不下去。過兩日若是他們看到有客人住進我們客舍來,便知道他們的如意算盤已經落空,到那個時候,這免費促銷估計便得提前結束。五十間客房,每日得一貫半的銅子,這十幾日下來,他們總共都砸了一萬多個銅子進去了,你以為他們不肉痛?少了這麽好的一位金主為我們的廣告提供後盾,難道你們不覺得可惜嗎?”藍子青說著臉上又是一副惋惜的神情,好像平白丟了許多錢一樣。
眾人這才搞明白他剛才說的可惜,原來竟是怎麽回事,聽著好像確實有點可惜。
錢首財這些日子砸進去的那麽多銅子,不但沒把楓麓客舍搞死,還竟然全給楓麓村的產品打廣告了,邢九妹一想到這裡,便笑得直不起腰來,太解氣了。
“九妹,你怎的笑成這樣?沒事吧?”邢八郎問道。
“能不笑嗎?只要想想錢首財,還有錢大牙他們到時候臉上那個神情,便是笑死了,本姑娘也認了。子青哥哥,你太厲害了,你再看看這天,啥時候能放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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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並沒有完全按著藍子青的預測發展,因為——這場秋雨比他預料的還早兩天結束了。他再怎麽神機妙算,老天可不是他的群眾演員。
放晴的第二天晚上,讓錢大牙隱隱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今晚來住店的客人不知道怎麽搞的,一下子比平日裡多出許多。把最後一間客房安排好,他便讓瘦七從櫃台裡把那塊刻好以後便一直沒機會用過的木牌子給找了出來。
瘦七拿了塊布,就了點水才將滿是灰塵的木牌擦拭乾淨。
“本店已滿”,四個陰刻的篆字,點上朱漆後,倒是挺惹眼。
“還好上次沒當柴火燒掉。”瘦七咕噥了一句,踮起腳尖,小心地將木牌掛到正門一根鐵釘上,這釘子特意留了一截沒釘死,就是用來夜間掛牌用的。
瘦七此時心情還不錯,他在錢家客舍整整打了兩年工了,還沒住滿過人呢,今天晚上終於可以早點關門了吧?
瘦七掛完木牌歡快地吹著口哨,完全沒注意到錢大牙此時正陰著臉。
“錢掌櫃的,今兒終於住滿員了,喜事啊,兩年來頭一遭!”
聽他這麽說,錢大牙的臉色更難看了,惱怒地瞪了他一眼,道:“瘦七,你今天晚上抱上被子,到隔壁酒肆裡睡一宿。”
“啊?酒肆現在也改成客舍了?啥時候的事?”
錢大牙瞪了他一眼:“胡說什麽呢?你,睡酒肆的地板上,把你的房間騰出來,給客人住!”
“可是我那個房間那麽小……”
還沒說完, 屁股上被挨了錢大牙一腳。瘦七吃疼,連忙識相地閉上嘴,乖乖回自己房間拾掇去了。
“媽的,免費給客人住,還這麽拚,至於嗎?地板能睡人嗎,媽啊,掌櫃的不會真瘋了吧?”瘦七小聲地嘀咕個沒完。
此時天色漸漸黑了下來,正是過往行人投宿的時間,錢家客舍門口很快又來了三四位趕腳的客人,見門口掛起客滿的紅牌,無一滿臉失望,真不巧啊,來晚了。
“客官,這邊有房間啊!”
對面傳來邢九妹清脆的喊聲,那聲音隱隱中帶著笑意,在這寂靜如水的夜色裡,讓失望的過客們心裡一暖,但錢大牙聽在耳裡卻有一種想哭的衝動。
他終於有點明白藍子青為什麽那樣不遺余力地幫他了。
他惱怒地衝出門外,將自己家那個寫著免費住店的促銷公告一腳踢飛。
上面那些他親手寫下的墨字,一個個筆酣墨飽恣意瀟灑,剛寫完的時候他還得意了好一陣,此時不知怎的,卻是越看越覺得刺眼。
對面的邢九妹見他這般惱怒,居然放肆地大笑起來,真是可惡。
錢大牙越想越氣,便又向前行了幾步,朝那個廣告架子狠狠踹了一腳,誰知那廣告架子做得甚是結實,踹了一腳竟是紋絲不動,腳底倒踹得生疼。
邢九妹卻笑得更大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