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置完鄆王與肅王的事,將此次還返長安的宗室親貴們安頓下來,趙桓隻覺頭大無比。這些人不比尋常官員,不能以常法來處置。
在古代中國,任何事情都脫不得綱常禮教的范疇。趙桓現下所有的改革對舊製觸動很大,不過還只是涉及技術層面,而不是與儒家以禮法德教治國的核心為敵。若他敢膽如此,便是手握軍權的皇帝,也會鬧個眾叛親離,最終以失敗收場。
王安石改革,還是神宗皇帝大力支持,君臣有如師徒,相敬互愛竭力協同,最終身死法滅,司馬光變革神宗元豐所有新法,悉回舊製,甚至最終以新舊兩黨劃分黨派,兩派爭鬥不息,一直到東京城破而止。
趙桓現在所有的改革,比如裁撤州縣,合並官署,減冗員冗兵冗官,加強中央集權,以考成法考核官員政績,都在士大夫涮新改良政製的接受范圍之內。固然因為諸多舉措而得罪了大批官紳,卻也有相當數量的有識之士支持。若是在根子上觸動整個制度和儒家治國的基礎,最少在當前這個階段不是明智之舉。
所以,以儒家親親之義來說,對太上皇趙佶,鄆王等親王的處理,就使得趙桓頗費心思,甚至影響到整個戰和大局。
與勾心鬥角的政治角力相比,對整個軍隊的控制及與武官們打交道,則是趙桓發自內心的喜歡,並自願投身其中。
靖康六年年末,因天下無事,特意校閱大軍。遠自川中荊襄,潼關河中太原,各地紛紛派遣精銳禁軍至長安,禁軍五十萬人,連同原本的陝川宋軍,集結在關中的已經接近三十萬人,除了嶽飛與韓世忠幾部主力不動外。宋朝禁軍主力,多半在此。
這樣的大動作,以校閱為名,卻很難教金國放心。
於是以新繼位的金主完顏合刺的名義,金國上層特派使臣飛馬至潼關叩關而入,指責宋朝在兩國和議未定期間,大興軍馬。而沒有得到回復的情形下,完顏宗弼等主戰派紛紛離開上京。趕赴幽州各地,以尚書行台的名義到地方坐鎮,準備隨時應對宋軍的大動作。
而以宋軍地部署來看,將以太原、河中、潼關、陝州、華州各地的駐軍,形成一個鉗形,由太行當地義軍策應,直接將河北與中原各地民囊括在內。
這樣野心勃勃的軍事計劃,如果是在靖康四年之前,只會被金國軍事貴族們視為笑話,並不會放在心上。
富平之戰前。雖然宋軍號稱集結了五十萬大軍。金兵卻無人將宋兵的虛張聲勢放在心上。宋軍的百萬大軍,能戰者不過是西軍一部,而西軍屢遭挫跌。實力大弱,所謂的五十萬人,其中包括了大量的廂軍,民伕,便是純粹的禁軍內,也有不少老弱不堪戰者。
而天下大勢發展至今,任是再傻地人也知道,現今的宋軍與當年是天壤之別。
甲胄精良,糧餉充足,軍法森嚴而賞罰分明。自靖康四年富平戰後不久,宋軍在皇帝親自主持下開始了沙汰老弱,充足精兵的過程,在總體數量略有增加的情形下,是整支軍隊完全精銳化的可怕蛻變。這樣一支強兵,是宋開國以來歷朝歷代夢寐以求而求之不得,卻在數年之間,悄然而至,繼唐軍之後。傲然屹立於中國大地之上。
無數身著重甲的健壯兵步,手執著尖銳的製式長矛,陌刀,甲衣劈啪做響,在關中大地上走過,在步兵身後,則是大量的弓弩手,床弩,霹靂車,他們體格高大健壯,眼神銳利而自信,戰術嫻熟而致命,而統領這樣一支軍隊的,則是無數浴血征戰過的老兵,還有多年征戰而打出了赫赫威名地諸多猛將。
這樣一支軍隊,不但在靖康二年時聞風而潰地河北與京師禁軍不能相比,便是開國時擁有鼎盛戰功的那支宋軍亦不能比。
在宋朝調動大兵的危脅下,金兵亦是往著河北與潼關方向增兵。只是與純步兵地宋兵不同,戰馬到了深冬之季時最是瘦弱,平時不動兵還需好生照管,以防凍餓,待千軍萬馬調動起來時,諸軍多苦不堪言,不但戰馬有凍餓而死的,連軍中老弱都有因這一次冬季緊急調動而病弱而死的。
而宋軍演武,不過是中國上古傳習至今的傳統,又被趙桓恢復而已。以中國這樣的農耕民族來說,夏秋之際正是農忙,而冬季無事,演武操閱更逢其時,況且調動的軍隊又多半是原本就駐扎在關中河東附近,所費不多,卻對演練大兵團協同有著奇效。
而閱兵完畢,回到長安宮中的趙桓聽說金國上層反應及金兵調動後,卻是沒有費倫想象中的那麽歡喜。
費倫見他良久不語,便帶著小心問道:“陛下,金國內亂至此,來年再戰時,王師必定能事半功倍。”
趙櫃搖頭一笑,隻道:“這些不過是表相。其實金國上層主和主戰爭鬥越發激烈。他們能把太上皇當籌碼,逼朕應允和議。朕也能調兵遣兵,大舉動作,逼的他們圖窮匕現,內亂大起。只需他們上層亂了起來,咱們這邊才能真正的順手。費倫你需小心,仔細查察上京動向,以朕細觀,主戰地宗弼等人長年在外帶兵,主和諸人,雖然得合刺信任,卻多半留駐上京,手無兵權。若宗弼悍然政變,或是挾持合刺,則必能瞬息重奪大權。此人性格堅韌強悍,臨機戰陣也多能隨機應變,調兵遣將亦是人才,雖較完顏宗瀚等人遠遠不及,亦是金人中少有的雄傑,若此人得勢,則必定以舉國之力向我,雖然不必懼他,總不如對付別人順手。”
趙桓長篇大論,費倫聽的極為仔細,待聽到趙桓吩咐注意金國上層情形時,他卻不禁面紅過耳。這兩年時光,雖然努力改革加強行人司的作用,甚至用收買滲透等辦法,收買了金國上層中大量的契丹和漢人官員,所得消息甚多,不過若想真正介入女真貴族之中,在萬戶以上的貴族家中安插耳目,委實是太過困難,現今行人司所得消息,仍然多半是來自中下層官員及道聽途說,只有將無數條消息歸總綜合,加以區分之後,才能得到幾條真正有用的。
趙桓看到他臉色,知道這心腹愛將心思,原要安撫幾句,卻因此事太過要緊,便也置之不理,隻望對方在壓力之下,能更加用心才是。
待費倫轉身折出之後,趙櫃連日閱兵,原也是極為疲憊,卻正值歲末,不但政事繁蕪,種種官樣文章亦較常日為多,隻得強打精神支撐。
待到正月,除了政務之外,還有諸多賞賜燈會,遊玩家宴等務,若不是內宮多了一個皇后,使得他少煩勞一些,卻是差點兒支持不下來。
與將大半的政事交給兩府處置的北宋諸帝不同,趙桓基本上事必躬親,韓肖胃自回長安後,與翰林學士王用誠一起擔任知製誥,每日發出地詔書由數十道至上百道,甚至常有皇帝親自過問某一州府政務的情形發生,這就使得這些原本是清要顯官的職務,顯得繁雜勞累,王用誠年輕,而且文思敏捷,韓肖胃雖然學術精純,在措 ... 辭詔書的時候,因為性格因素,總是瞻前顧後,不敢輕易下筆,這就使得他每一詔書都需耗時很久,常常有皇帝吩咐下來,韓肖胃便得徹夜趕工的情形發生。
這一日他卻又是趕了個通宵,臨行之際,卻又想起給李顯忠的詔書尚未寫完,隻得臨行折回,展紙細思良久,方落筆寫道:“敕某,爾方年少,卻能武藝精強,而深知兵法,才能之異,志力之強,亦足以觀矣。今命爾宣撫諸戎,可便宜行事,莫負朕望。”
這個任命含糊其事,甚至沒有具體的官職,昨日收到皇帝手劄,卻與現在擬就的詔書差不許多,擬詔也不過只是走了個過場罷了。
韓肖胃搖頭苦笑,自覺有些難堪。事情太多太繁也還罷了,象這種含糊其辭的詔書,依著以往的舊例,知製誥是可以拒絕擬詔的。
甚至,如果任命不符命知製誥的心意,都可以斷然拒絕擬誥,而皇帝和中書也絕無辦法強迫知製誥草擬不合心意的詔令。
而到得今日此時,雖然制度沒有大的改變,而以趙桓的威權日重,兩府中唯一能挺著腰身與皇帝說話的李綱仍在襄陽主持軍政事物,其余諸多相公都依命承旨行事,象前朝那樣與皇帝對噴口水的事,今時此日是再難發生,而自己一個知製誥,又如何能扭的過這大局?
他滿心別扭的收起詔書,待到了自己衙中後,便命吏員將擬好的詔書分別傳發。待到中午堂饌之後,卻聽得皇帝召見,便又急忙往著宮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