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若虛奉命來到,嶽飛又與他相見甚歡,當即吩咐擺宴,將軍中副統製以上二十余人盡數請來,就在帳內擺酒相迎。
因著昨日的事,再加上這種飲宴其實並不在酒上,各人都知道李若虛身份不比尋常參謀軍官,派他前來,也足見皇帝和樞府對嶽飛所部的重視,當下都不敢放肆,雖然人人向李若虛敬酒,卻都是虛應故事,不但不敢讓李若虛當真飲酒,自己也隻略一沾唇便罷。
傅選奉命調走,因為要交接軍隊,盤查帳目收整行李,一時不得便行,今日大帥宴請軍中所有軍官,也派人相請,他原說不來,嶽飛拚命催請,後來竟是嶽雲奉命親至,沒口價的陪好話,又將李若虛抬了出來,傅選雖然魯莽,為人卻是一點不蠢,知道李若虛極受皇帝重視,只在虞允文等人之下,自己若是負氣不去,得罪嶽飛倒也罷了,李若虛卻不是好相與,武將當面揮拳,事後喝碗酒沒事人一樣,而文官若記了仇,一輩子不得安生。
當下歎一口氣,隨著嶽雲一起到得大帳之外,原想著裡面喧囂嘈雜,誰知道到得帳外竟如升帳點將一般,絲毫聲息不聞,他知道自己此來不虛,當即在外報了職名請見。
“傅選來了,進來。“裡頭嶽飛聽得傅選來到,眼前一亮,連忙叫進。待傅選入內,嶽飛便笑道:“你來遲了,今天有貴客到,你偏生這麽難請,往常叫你喝酒,準是第一個到。“他如此模樣,傅選倒吃了一驚。雖然前日挨揍的是他,不過嶽飛是統兵大帥,麾下八九萬將士,朝廷倚重的方面大員。戰功只有越來越大,官職也會越來越高,將來封國公郡王也是十拿九穩的事,他一個小小統製,能力才乾天賦武藝都不如嶽飛,這一生也不存著報仇的想頭,至於嶽飛向他賠罪,則也是想也不曾想過。誰知道今日請他來赴宴也還罷了。以嶽飛的性格只有人家向他認罪,哪有他陪情的道理,此時一見嶽飛如何模樣,卻顯然是向自己賣好賠情,卻教他如墮雲中夢裡。
見傅選發呆,嶽飛微微一笑,竟是親自下座將他帶到席前,命人斟上酒來,遞與傅選端了,兩人將碗一碰。嶽飛笑道:“我雖然是節度大帥。其實一直拿諸位當兄弟一般。這裡有王貴、徐慶、姚政,都是當年湯陰時隨我起兵。一共征戰,還有李道、王先、董成,這都是朝廷下令歸附,這才跟隨我的。還有你傅選、寇成,先前是敵手,然後為著國家大義歸附到我帳下,我向來一視同仁,隻願與諸君和衷共濟,絕沒有門戶之見或自高自大的道理。唯願將來舉兵北伐,迎還上皇。吾生平之願足矣。”
他說到這裡,話雖沒有說明,各人都聽出是向那傅選賠不是,傅選也已經回過神來,只是很難相信象嶽飛這樣剛毅果決地人,竟會向自己低頭。
故而雖然嶽飛不曾明言,他已經淚流滿面,當下將頭一仰,一碗酒已經盡數落肚。抹一抹濕漉漉的嘴唇下巴,傅選向嶽飛道:“大帥不必再說,傅選魯莽在先,大帥教訓的沒錯。既然大帥看的起我傅選,還請大帥上書朝廷,傅選願留在軍中效力,鞍前馬後絕不皺眉,也絕不再做貪財的丟臉事,請大帥放心。”
“好,兩位將軍此舉,值得浮一大白。”李若虛在一旁看的真切,急忙舉杯,向眾人邀飲,此時不但是他,各人均是一起將酒飲盡。
嶽飛心中也甚是感慨,與傅選將酒幹了,拍拍對方肩頭,笑道:
“該得就要,你又沒錯。這事情原是我的錯,怎麽能說是你貪財。”
見傅選還要再說,嶽飛伸手止住,自己回到座中,已是換過臉色,向著眾人正色道:“李參議奉命前來,便是要代樞府部署今年戰事。現下已交五月,過兩月就是秋防,以往一到秋季,咱們都是據城而守,不敢出戰。今陛下與樞府計議,金兵一敗再敗,折損了不少精銳,況且太原雲中已複,朝廷又冊封了不少太行山義士,同知樞密王彥大人任宣撫使,專責此事,這樣一來,敵人又得防備西軍出潼關,太行,又需防備兩準韓世忠與楊存中兩部,左支右拙,我這裡他們總以為剛剛討平揚麽,元氣未複,況且襄陽對面便是中原腹心之地,平原四戰之所,料想我們不會大軍直出,與他們正面相戰。”
他頓了一頓,見各人都面露沉思之色,滿意一笑,又道:“越是這樣,越可以大打,狠打。樞府早就派員來考察,我嶽飛所部有背嵬、遊奕、踏白三個軍號的騎兵建制,戰馬雖然不過兩千匹,不過騎兵訓練之強,卻是諸軍之冠。便是連百戰西軍,論起騎兵訓練來,也是咱們地麾下騎士,最為精銳。”
他這話為了提將士的士氣,有些誇大失實,卻也相差不多。嶽飛生平最重騎兵,早年人馬兩三萬人時,便已建騎兵軍號,戰馬幾百,便以士卒輪換學習騎射,每個騎士領取的糧餉都在步卒之上,嶽飛每日精心教練騎射之法,他自己武藝精騎,有“勇冠軍”之稱,諸軍騎士早年有不少是他精心教導而成,然後充任下級軍官,再去訓練新軍,自嶽雲漸漸長大,騎兵中最精銳的背嵬軍交給他率領,更是平日練習,從不稍停。嶽家軍訓練之法,以重鎧著裝,弓箭在身而手持騎槍,全副武將騎馬練習衝坡、跳壕溝、挑草人,馬上射箭等術,以注實戰和勇氣的訓練為主,而不象其余宋軍那樣重陣圖,這是主將嶽飛本人的見解,也是最好的騎兵訓練辦法。當世之時,除了西軍中有名的馬將姚端和其麾下精銳,別部騎兵再也不是嶽飛所部的對手。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嶽飛雖然稍稍誇大,部下眾將卻也心知肚明,嶽家軍騎兵之強,確實是宋軍中的佼佼者,當下一個個交頭結耳,都是面露得意之色。
卻聽嶽飛又笑道:“前者金兵偷襲長安,損兵折將也還罷了,白丟了三萬多匹戰馬,這可難得之至。我大宋自立國以來,戰馬就極其難得,當今天下王師整編已畢,禁軍十六個軍近五十萬人,廂軍二十余萬,其中戰馬不到五萬之數,又大半得自金兵,完顏宗弼好大手筆。”
說到這裡,嶽飛忍不住哈哈大笑,諸將想到金人損兵之余又送戰馬,亦是經不住相隨大笑。
嶽飛與諸將一起笑了一回,雖然斂住笑容,臉上卻是喜氣洋洋,不可遏製,眾將都知道他必定有大歡喜之事,便一個個凝神側耳,等他再說。
嶽飛卻不說話,隻目視李若虛,李若虛知他用意,搖頭一笑,朗聲道:“王師整編已畢,這是大好消息。先由參知政事秦栓署理此事,由西軍開始,裁汰老弱不堪用者,以精強者留禁軍,再統一番號,以數字為記,方便省事。西軍禁軍除陛下地上三軍奉聖、捧日兩軍外,尚有禦前第一到第六為號地六個軍,荊湖這裡是咱們的三個軍,平江楊存中一個,韓世忠兩軍,準西的折彥質一個,除了郭浩郭大帥曾奉命領兩軍為都總管外,就以嶽大帥以檢校少保節度使地名義,加荊湖襄陽行軍都總管銜,領禦 ... 前三軍諸軍事,這樣的信重,舉朝大將中僅嶽大帥一人耳。”
見嶽飛並帳中諸將都面露得色,李若虛臉上神情不變,其實心裡暗暗苦笑。與西軍諸將不同,趙桓剛從五國逃回,就是西軍中的吳玠迎回,然後奉安長安,西軍將士一直忠忱之心不變。而嶽飛與韓世忠諸將,一則根基不在西軍,二則顯達是由趙構拔擢,對他們這樣的將領如此放任重用,長安並西軍內,佩服者有之,不服者有之,不過皇帝一意施行,嶽飛與韓世忠又確實是以戰功騰達,諸人也無法可想,也隻得罷了。他頓了一頓,方又道:“荊襄駐軍,已經是諸軍中最強,今次陛下與樞府計議,自潼關諸軍要庇護長安,不可輕出,而敵人的注意也在潼關、太原,嶽飛所部當出奇不意,直出宛洛,一拳打在敵人咽喉。這樣一來,需得軍馬處極多,樞府承命調度, 除保留少量軍馬留於西軍外,以戰馬兩萬匹與嶽飛部,使得其麾下騎兵諸軍名實相符,做戰之時更添戰力。”
他這話又有自己的,其實又有皇帝與諸位樞密的計議,各人肅容聽了,俱都起身答道:“是,末將等謝過陛下與諸位相公信重厚愛。”
“光謝不成。”李若虛擺手一笑,已經顯露出不同於他此刻身份的深沉老練。待各人坐定,他又道:“下官先來,軍馬自關中而越漢中,直到襄陽,大約十來天后,也就到了。諸位將軍先督促麾下,好生操練,等軍馬到了,諸軍還得熟習,再加上軍械糧草籌備,總得過上一個半月到兩月之間,那時候正是秋高馬肥的時候,金人必定要相時而動,據樞府諸多大人的測算,總歸他們還是要如同靖康二年那般,把兵力用在太原,得太原才能重新危脅關中,保護京畿各處,此戰略形勝之地,他們攢足了力氣,非得重奪太原不可。所以今年大戰始於太原,只怕也要終於太原。而咱們待時而動,直插宛洛,甚至奪回東京也未可知。
諸君,且多努力。”
眾將連忙又再起身,一起拱手,答道:“是,謹遵大人吩咐,願隨大帥克複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