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水之戰的戰果,早就已經奏報上去,自嶽飛到得穎昌不久,便有幾個殿前司的禁軍軍官,帶著一小隊禁軍將士,護送著一個樞密參謀,前來軍前傳達詔旨。
如果是往常,詔旨來回就算是黑牌傳送,也需要一段時間,現在嶽飛率軍就在中原,只需繞道到得潢關,便可直送長安,距離縮短了老大一截,時間自然也是省了下來。
待詔使到得軍中,嶽飛不敢怠慢,立刻擊鼓傳將,令軍中副將以上,悉數到得中軍大營,一起迎接詔旨。
那傳詔的樞密參謀,各人也不識得,只知道原本是西軍的一個副將,因為心思縝密喜讀兵書,前年新設樞密參謀司,便將他調了進去,此時品秩雖然不高,也只是與副統製相當,其實卻是天天伴在天子身邊,也算是近臣了。
見軍中將領到齊,那詔使先向嶽飛微笑致意,然後便展紙開讀,他一口濃重的關陝腔,嶽飛麾下多是中原人或是南方人,也聽不甚清,隻隱約聽詔使道:“卿學深籌略,動中事機,加兵宛、葉之間,奪險松櫥之塞。仍俘甲馬,就食糗糧,登聞三捷之功;實冠萬人之勇。著賞綿旗一面,盤銀槍四支。”各人聽到這裡,俱是一楞。嶽飛此次擊敗的雖然不是金兵,好歹也是攻城掠地,收復了幾十個州縣,擊敗了數十萬敵軍,俘獲無數,甲仗如山,怎麽皇帝對他的賞賜,如此簡薄。
嶽飛本人也並不在意官職財帛,卻也很是意外,略一楞神,才伏地謝過皇恩,站起身來。
那詔使見眾將略有不平之色,展顏一笑,向自己身後一個禁軍軍官吩咐道:“來。取出綿旗,給嶽大帥看看。”“是,末將遵命。”那禁軍軍官顯然是出身上三軍,而且是關陝人士,身形高大健碩,滿臉精悍之氣,用關中口音答了詔使一聲,便由自己馬背行囊中取出一副綿旗。上前幾步,呈遞給嶽飛。
嶽飛看他一眼,隻覺對方有些悻悻不平之色,他心中不解,一時也想不到是什麽原故,隻得接過綿旗,扯開線縛,輕輕一抖展開。
他是面向諸將,手中的綿旗背面向著自己,綿旗一開。卻只見諸將都驚詫出聲。面露詫異之色。他心中一動,急忙將綿旗移動,自己去看那正面。一瞄過眼。隻覺得一股熱氣襲上臉龐,心中又酸又澀,一時竟是說不出話來。
卻原來這綿旗上繡著“精忠嶽飛”四個大字,是用端楷所寫,繡金的大字在陽光的折射下,熠熠生輝。
這真是難得的榮寵,有此一旗,當真是比那些財寶珠玉的賞賜,更加的難得之極。
那詔使見嶽飛動容,不覺上前一步。向著嶽飛含笑道:“陛下說,他手傷已久,不過此旗頒賜給大帥,需得自己禦筆親書,寫的不好,大帥千萬不要嫌棄。”後頭地話,顯然是趙桓和這個近臣的玩笑話,也被他一五一十的搬了出來。
聽得皇帝拿嶽飛打趣,眼前諸將十個倒有九個沒有見過皇帝。只是各人對趙桓的敬愛忠誠之心,一點不比西軍將領稍弱,再加上嶽飛在各人心中的地位形象,從來是剛毅嚴明,各人絕不會拿笑話往他的身上聯系,此時聽的真切,都不覺轟然大笑,一時間隻覺得與皇帝的距離,都接近了不少。
嶽飛也是一笑,適才激動地心情稍稍平複下來,又仔細看了一眼那綿旗,雖然字體端正,不過筆鋒綿軟無力,算不得上乘書法,想起趙桓自幼就受太上皇言傳身教,一筆字畫在宗室諸親王皇子中僅次於鄆王趙楷,算得上是書畫大家,聽說在逃亡途中傷了右手,此時勉強用禦筆親書,果然比往日差了不少功力。
只是越是如此,越顯此次禦筆親書的誠意與皇帝對自己的信重之意,他心中感動,差點兒流下淚來,隻得急忙背轉過身,屏息靜氣,等情緒稍稍恢復,才又回過頭來,向著眼前數百將軍,朗聲道:“諸將聽了,陛下親賜手書,許我精忠嶽飛一號,我愧不敢當!擊敗李成算得什麽?唯有戰敗兀術,恢復我大宋河山,迎陛下還開封舊都,我才敢把這旗掛在中軍營前!”
他此時已經理解趙桓為什麽要頒賜給他這面綿旗的用意,擊敗李成不過是個開始,皇帝對他寄有厚望,還要他再接再厲,擊敗南下金兵鐵騎,是以才如此勉勵於他。
嶽飛話音一落,諸將自然鞠身齊諾,一起道:“末將等敢不以死效力,以報皇恩!”
詔使又笑道:“陛下賜嶽大帥如此厚賞,其余各位將軍自然也各有厚賜,這裡就不一一向諸將宣講了,一會自然有人傳告給諸位將軍。”
各人此時已經知道,皇帝賜嶽飛旗,正合大帥心意,而自己各人,也自然會有厚賞,當下又是齊聲應諾,聲音卻又比剛剛還要大上幾分了。
這倒也並不足怪,各人自然都是精忠報國,對國家與皇帝的忠忱之心無可質疑,不過人非聖賢,需要以物質加以激勵,也並不是什麽壞事。
當下交待以畢,嶽飛知道詔使來自天子身邊,必定還有要事要與自己商談,當即遣散諸將,隻自己相伴,將詔使迎入帳中。
適才頒詔大事,也不及寒暄,進帳後問過姓名,才知道詔使姓杜名湛,原是黃州知州,虞允文賞識他文武皆能,心思細密,才調入樞院任參軍,時間也並不很久。
軍情事態緊急,杜湛與嶽飛略一寒暄,又看到屏退左右,便單刀直入,向著嶽飛道:“大帥這裡布置有誤,陛下特命我帶有手劄,大帥看了再說。”嶽飛不敢怠慢,急忙將對方遞過來的手劄接過,略一端詳,便知道確實是皇帝手書,略略看了,卻並沒有提起細務,隻說讓杜湛向他仔細陳說。
他知道是對方害怕自己並不信任,而趙桓也擔心手劄會落入敵手,詔使畢竟要穿越敵人戰區,稍有不慎可能誤了大事。
因又將手劄小心收起,向著杜湛笑道:“陛下說眼下軍情,是與大人當面交待,一切向大人請教便是。”
杜湛忙一拱手,謙謝道:“下官怎當敢指教兩字,不過是陛下面授機宜,讓下官轉述罷了。”他是文官轉為軍職,軍務雖然也很精通,在禮數細節上,畢竟要比武將周到許多,見嶽飛微微露出焦急神色,便也不再客氣,沉聲道:
“大帥之前的布置絕無問題,一路高歌猛進,連克名城,一戰打跨了偽齊主力,一點兒波折困頓也是沒有,陛下與幾位樞相提起來,都很是讚賞。不過,打敗李成之後的部置,卻是有少許問題。”嶽飛大惑不解,奇道:“這我到是不懂。現下敵情難明,開封需留著吸引金兵,所以我收縮兵力,穩固防線,等那宗弼到來,有什麽錯處,還請大人指教。”杜湛面露微笑,向著嶽飛道:“大帥以為,那宗弼是不是連李成也不如?”嶽飛搖頭道:“李成不過是個蠢才,我麾下一個副將也比他強。倒是宗弼,自幼從軍,身經百戰,戰場臨機決斷英明果決,遠在常人之上。不過此人見小而不識大,也只是知道些 ... 小術而已,天下大勢,盡在陛下掌握,所以金國用他為主帥,步步捉襟見肘,屢戰屢敗。 竊以為,若是宗瀚年輕,宗望不死,這幾年咱們也不會打的這麽順手。”他適才陷入沉思,只顧著與對方分析天下大勢,此時說的順口,拿敵人主帥與皇帝相比,甚至說宗瀚與宗望連手,皇帝這幾年地布置未必能取勝,說完之後,卻是老大地後悔,當下也隻得默不作聲,隻盼對方沒有注意。
卻聽杜湛大笑道:“大帥當真是英明,這番話,陛下自己也曾說過。他說他只是在五國久了,又深悔前過,對天下大勢想過許多,又深知敵人情形,這幾年才能如此順手。若是金國強者俱在,未必能這般如意。今日一聽,大帥所見果然也不出陛下自己所言啊。”其實這幾年來,趙桓所有的布置有若天人,簡直是每一步棋都下在敵人的最痛處,每一次進攻都打在金兵地七寸上,如此英明神武,簡直與以前判若兩人。民間早有傳言,說趙桓已經是真武大帝下凡雲雲,這種鄉間凡夫俗子的傳言,自然不能影響到朝中的士大夫和嶽飛這樣的大將,唯有趙桓適才的判斷,倒是間接解釋了這幾年他的巨大轉變,令得各人心服。
嶽飛也露出釋然神情,向著杜湛笑道:“話說到這裡,卻不知道與我的布置有什麽相關?”見對方露出詭笑,嶽飛心中細思,卻突然有如電光火石一般,想起一事,他猛然站起身來,向著杜湛道:“原來如此,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