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晌午的陽光還有些炙意。
軟綿的南風在大片茉莉叢中遊走,花枝微微顫抖,濃鬱的花香在清心苑裡肆意蔓延。
一個身穿紫色比甲的老婦人威風凜凜地跨進清心苑,提著裙擺拾階而上,黑色金邊繡鞋上的出水芙蓉也變得不再清涼悅目,而是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灰塵。
後面緊緊跟著一個身穿粉色衣裙的年輕女子,嘴角帶著些許冷諷的笑意。
再後面,兩個臂彎上挎著竹籃的小丫頭表情訕訕地跟著後面,腳步略有遲疑。
畢竟清心苑是世子住的院子。
“楊嬤嬤來了。”大丫鬟桃枝笑吟吟地迎了出來,見一行人風風火火地進了院子,娥眉微蹙,依然甜糯道,“楊嬤嬤請花廳裡坐,我家少夫人正在午睡,少時待少夫人醒來……”
“你們幾個快點,趕緊把這院子裡所有的茉莉全都給我采了。”楊嬤嬤冷眼打量了桃枝一眼,不耐煩地打斷了她的話,回頭掐腰厲聲道,“還不快點。”
三人應了一聲。
朝那片流香四溢的茉莉奔去。
桃枝瞬間明白了是怎麽回事,她忙展開雙臂攔在三人面前:“嬤嬤,有什麽事情,得待我回稟了少夫人再說。”
她們也太囂張了不是?
欺負她家主人是新娘子嗎?
“好你個小蹄子,隻不過是個陪嫁丫鬟,也敢在我們永定侯府裡指手劃腳?”尖銳的嗓音驟然響起,楊嬤嬤憤怒的目光恨不得把眼前的女子挫骨揚灰,咬牙切齒地說道,“別忘了,清心苑本來就是世子住的地方,這些花是準備給世子熏書房用的,你有什麽資格推三阻四地不讓采?”
那張布滿皺紋的臉上因為憤怒變得更加潮紅,冷厲的眸子掃了一眼拱門裡緊閉的廂房,嘴角悄然弧起一絲冷笑,自打這個沈氏進了門,世子隻呆了五六天,婚期未滿就扔下新娘子去了幽州。
可見世子心裡還是忘不了月娘的。
而這個沈氏卻是心重的,從世子走後,竟然鬱鬱寡歡地病了一個多月,聽說前兩天才緩過來。
哼!病死才好呢!
想到這裡,她腰身挺了挺,滿目肅然,上前猛地推了她一把:“趕緊給我滾開,耽誤了事情,你有幾個腦袋擔?”
桃枝被她冷不丁地一推,沒有站穩,一個趔趄,差點摔倒,憤然起身,不依不饒地攔在幾人面前:“沒有少夫人的同意,你們不能采我們院子裡的花。”
“柳煙,給我教訓她,讓她知道知道侯府的規矩。”還怕你個陪嫁丫鬟不成。
穿粉紅衣裙的女子應聲走過來,伸手就是一個巴掌:“就憑你,也配說個不字?”
“你們,欺人太甚。”桃枝捂著火辣辣的臉,眼裡瞬間有了淚水。
“你們憑什麽在我們清心苑裡打人?”翠枝遠遠見桃枝吃了虧,氣急敗壞地走過來,一把把柳煙推開,“我們什麽地方招惹你了?”
“哎呦,幾天不見,翠枝姑娘的脾氣倒是見長啊!”楊嬤嬤冷哼道,“識相的,趕緊滾開。”
主子都不得寵,何況是兩個陪嫁丫頭。
呵呵!
沈青黎是被外面的嘈雜聲吵醒的。
似乎是因為什麽事情起了爭執。
她用力閉了閉眼睛,再緩緩地睜開。
入目的,依然還是柔軟的繡著龍鳳呈祥花紋的大紅錦被,朦朧的朱紗帳裡,散著幽幽的茉莉香氣。
到處都是茉莉香。
碧桃說,世子喜歡茉莉。
這丫頭倒是對男主人的喜好了然如胸。
沈青黎嘴角微翹,她其實喜歡玉蘭,總覺這種花不似茉莉那麽濃鬱,清新中帶著一絲香甜,一直是她的最愛。
世子慕雲霆,也就是這身體的夫君,聽說新婚不久也就是一個多月前就去了幽州邊境,至今未回。
不待細想,外面的嘈雜聲更響。
她皺皺眉,撩被起身,拉開朱紗帳,橙色的天光從半合的軒窗柔柔地撒了進來,在擦拭的一塵不染的紅木地板上投下一抹淺淺的光暈,給這個奢華而又不失清雅的寢室裡增添了些許亮麗的顏色。
隨著一陣輕輕的腳步聲,繡著大紅牡丹的門簾動了動。
輕盈的綠色裙擺率先映入眼簾,一雙烏黑清亮的眸子看了過來,未語先笑,便是盈盈一禮,觸到女主人問詢的目光,知道她已經聽見了外面的嘈雜,便收斂了面上的笑容:“少夫人,那個楊嬤嬤實在是太過分了,帶著人來采咱們院子裡的花,桃枝翠枝氣不過,跟她們吵起來了。”
來人正是碧桃,她原本想過去看看,但聽見屋裡有了聲響,知道主人起了身,才進屋伺候。
“這個楊嬤嬤是哪房的嬤嬤?”沈青黎在雕花紅木梳妝台前坐下來,不動聲色地問道。
銅鏡裡的女子雲鬢微亂,烏發齊腰,秀眉微蹙,俏臉尖尖,清亮的眸子帶著一絲迷茫看了過來。
“少夫人,楊嬤嬤是大少夫人院子裡的,而且還是婉月小姐的乳母,仗著有大少夫人撐腰,在府裡甚是囂張。”
主仆兩人隔著鏡子各懷心思地對視了一眼。
那個婉月,沈青黎是知道的。
世子慕雲霆在成親前,跟大少夫人夏氏的親妹妹夏婉月曾經有一段繾綣動人的愛情,兩人郎才女貌,在京城勳貴中一度傳為佳話。
夏氏姐妹是沐國公府的女兒,雖然出身庶女,但畢竟是系出名門。
跟侯府聯姻,堪稱絕配。
哪知夏婉月卻在年初外出郊遊的時候,不慎墜馬掉入山谷身亡。
聽說多情世子一度哀傷難耐,鬱鬱寡歡。
想到這裡,沈青黎揉了揉眉心。
看來,楊嬤嬤仗著自己是婉月的乳娘,而婉月又曾經是世子的最愛,根本就沒有把她這個清心苑的女主人放在眼裡呢!
妝罷。
“碧桃,咱們出去看看吧!”沈青黎輕歎了一聲,扶了扶鬢間閃亮的釵環。
這邊,院子裡的女人已經扭打成一團。
釵環凌亂,烏發橫飛。
有釵佩叮當的聲音傳來。
楊嬤嬤循聲望去,只見世子新婦不疾不徐地走來,這女人臉上已經看不出一絲病容,反而平添了幾分亮麗,心裡不禁冷笑一聲,無論你再怎麽打扮,世子都不會多看你一眼的。
想到這裡,皮笑肉不笑地迎了上去,福了福身:“二少夫人。”
“楊嬤嬤,是誰允許你可以在我這清心苑裡打人的?”沈青黎沉聲問道。
自從老侯爺去世以後,太夫人便以侍弄花草為趣,已經很少過問家事。
如今掌管侯府中饋的是蘇氏,也就是世子的繼母。
繼母當家,放任仆婦帶人到繼子居所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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